陷落

    “四哥看着真是憔悴。”韦皇后也感叹了一句, 将手里的田庄地契扔在一边,“好像这几处商铺都是四哥自己的私产呢。”

    袁萝吃了一惊,这一百万两的财产不会都是韦曦自己筹措来的吧那韦曦只怕穷家荡产,说不定还要借贷。有这样的哥哥, 还真是韦皇后的福气,袁萝都有点儿羡慕了。

    “穷家荡产倒是不至于, 四哥很有钱的, 父亲这些年里专心政务, 家里的好几样对北疆和南方的生意, 都控制在他的名下。这笔钱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袁萝听着, 只恨自己没有狮子大开口, 再多要点儿,又诧异, “为什么韦曦这么有钱”

    “父亲说了, 四哥入军职,养兵练兵都是最费钱的,所以将一部分家族生意给了他作补贴。”

    养兵确实费钱, 虽然金吾卫作为朝廷精锐, 有充足的俸禄补给。但想要更好的兵器铠甲,想要更快的战马车辆, 都要耗费巨额的银钱。

    韦曦接手金吾卫的时间不长,但恩威并济,士卒尊崇,兵马战斗力也大为提升, 只怕少不了这些银子的功劳。

    袁萝记得,韦曦虽然只是韦丞相的第四子,却是唯一的嫡出,所以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另外几位庶出的儿子也都在六部或者地方上任职。韦氏在门阀勋贵中,比王谢这些世家更重教育,当然仅指儿子。女儿就呵呵了。

    “四哥手头上这么多银子,我还以为他将来要攒着娶媳妇呢,如今都送来给你了。”韦皇后抱怨了一句。又斜睨着她“你拿我卖了这么多银子,很满意吗”

    “满意,也不满意。”袁萝将手中的匣子扣起来,笑了笑。

    韦皇后诧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就是后悔,当初应该把临江楼上杜昭仪她们都一起卖个好价钱的。”袁萝满心遗憾。就算卖不了韦皇后这么巨额的银子,十几个门阀勋贵的妃嫔,一个也该值五六万两。

    刚进门的程巍闻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韦皇后也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你有病啊”

    “是有病,穷病。”袁萝爽快地承认了。接下来她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多得超出他们预料。

    “受不了你。”韦皇后哼唧了一声。

    又故意道“守财奴,分我一点儿怎么样”

    “别做梦了。”袁萝冲她甜甜一笑。

    自从行宫叛乱之后,她和韦皇后之间关系融洽了很多,大概是生死之间“不离不弃”的态度感动了她。如今韦皇后对自己的好感值已经升到了66,是个挺吉利的数字。而且这丫头还时常过来紫宸宫,蹭着她聊天办事什么的。好感值处于稳步上升的阶段。

    不过袁萝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韦皇后的感情波动实在太剧烈了。比如现在,被她果断拒绝,就清晰地听到好感值4的提示音。

    韦皇后撇撇嘴,“谁稀罕呢,”又问道,“你是不是当初救我的时候,就想着将我卖银子了”

    袁萝蹙眉道“怎么可能,连逃命都来不及呢,谁还想得到那么多。”虽然她不太指望韦皇后这边的好感值了,但也不想看到狂跌。

    韦皇后想了想,也算接受了这个答案。

    在袁萝这边磨蹭了一阵子,她的目光又落到袁萝的手上,“你什么时候喜欢戴这种东西了。”

    袁萝扶了扶自己小指上的指甲套儿。上面用银丝镂刻着繁复的花纹,点缀着深红的宝石,奢靡而又尊贵。

    韦皇后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非常美,尤其配着袁萝华丽妩媚的妆容,有一种异样诱人的风情。

    袁萝弄这玩意儿主要是为了防备某人的视线。

    虽然身为贵妃,每天指甲上都涂着浓厚的蔻丹,足以遮掩任何瑕疵。但还是不放心。又将这种清宫电视剧里常见的后妃指甲套儿搬了出来。

    想必不久,就会在后宫,乃至整个贵妇人阶层流行起来了吧。

    等韦皇后离开,袁萝命程巍带人将桌案上的银子收起来,填充到自己的小金库里。

    得知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之后,程巍看袁萝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要是连延秋在这里,只会夸赞自己干得好。

    说起连延秋来,袁萝就想起还在僵持中的天阁关谈判。

    使节团北上已经数月时光了,也不知道她的连提督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这几个月有他在,自己也不会这么忙碌了。对连延秋的办事能力,袁萝向来肯定。

    然而预料中的消息还没等到,军部紧急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告急文书。

    北戎南下入侵,莘城陷落

    袁萝翻看着文书,脸色难看。

    和谈不是正进行地好好的吗记得上一个收到了使节团传回来的消息,双方还在为赎买天阁关的价钱锱铢必较的争执着。

    这种两国和谈,向来进展缓慢,朝廷也并未在意。

    怎么转眼之间就挥兵南下了是不满意和谈的条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袁萝打消了,若是不满意朝廷开出的价码,北戎首先会狮子大开口,索要高价,实际上根据使节团传来的消息,这些日子反复磋商的主要是一些细节条件,比如通商纳贡甚至联姻

    和谈从一开始就是个障眼法

    北戎的那帮饿狼,只是打着和谈的旗号来拖延时间他们压根不想将天阁关还给天裕,换取一些银钱。

    毕竟攻入关内的机会千载难逢,几十年里才有这么一次。比起关内的花花世界,无限江山,得到再多的银子,也有耗尽的一天。

    接了诏令,紧急赶来的苗子方众人也是同样的看法。同时赶来的还有左冰凡,陆秉忠几个高阶将领。众人逐一传阅了密信,无不惊骇。

    惊的不仅仅是战事重启,而是莘城的陷落。

    莘城坐落在罗城南部,是北疆的重要城池之一,原本也有三万精兵常驻,但是罗城战事持久,这些北疆地方的驻军都被抽调去参战,城防一下子空虚了很多,只剩下几千兵马布防。

    再加上前一阵子接到议和的消息,整个城池都放松下来。结果被北戎的精锐出其不意杀到城下,趁着深夜假扮回防的罗城守军,骗开城门,一举攻陷。

    搁下信笺,苗子方急道“娘娘,此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备军迎敌。”

    莘城卡在北上的交通要道上,通往罗城的粮道,需要通过莘城转运。当然往常也不需要这么紧张,罗城作为重要据点,长年储存着能供应全城人马一年嚼用的粮草,但是之前他们攻陷罗城的手段是火攻,一场大火下来,罗城的存粮被焚烧殆尽,城墙也破损严重。这些天朝廷一直在通过莘城往罗城运送粮草呢。一下子被卡断了。罗城的十几万大军可要麻烦了。

    袁萝立刻道“不如立刻调动罗城兵马,南下回援。”

    苗子方苦笑,“北戎占据莘城,以逸待劳,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袁萝立刻醒悟,北戎定下如此奸计,势必防备着罗城大军回援,路上必有埋伏,若轻易调动罗城守军,只怕折损严重。

    苗子方道“不仅不能调动,还要发紧急军令给罗城,命全城防备北部的天阁关异变,不可理会后方挑衅。”

    陆秉忠建议道“北方各处城池尚有驻军,可命其增援。”

    苗子方摇头,“只怕难。”因为顾良勇的一场败仗,北方驻守的大军都被集中在了罗城一带,几座城池防守非常空虚。莘城就是这样才被趁虚而入的。

    左冰凡调动思绪“为了避开罗城大军附近,这些南下的骑兵只能走小路,道路崎岖,数量也不可能太多。应该在两万到三万之间。这些数量的兵马占据莘城,不可能立刻稳固统治。最好的法子,是从京城调派兵马北上,一举将城池收复。”

    苗子方也是同样的观点。

    派谁去呢袁萝又发现了这个难题。

    朝中几位宿将,都是韦氏一派的人,而自己可用的人,除了苗子方,陆秉忠,也就只有

    袁萝将目光从左冰凡身上收回来,她可不想再看到左冰凡立下功绩了。而苗子方她是决不能放出京城的,这是自己安全的最大保障。至于陆秉忠,忠心是能保证,但是之前并未有过统领一军,决战沙城的经验。

    莘城的攻略,最好一战功成。一旦失败,演变成持久战,势必动摇罗城大军的人心。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那个人最合适了。

    深秋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斜斜照入房内。

    可房间里却仿佛是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渊,整个儿浮动着黯淡的气息。

    顾弈立在窗前,对着窗外的大树出神,听到有人进来,他转过身。看到进来的人是袁萝的时候,竟然也没有露出任何震惊,只是程式化地单膝跪地。

    他动作一板一眼,没有分毫失礼,只是少年原本朝气蓬勃的脸上,带着某种生无可恋的淡漠。

    袁萝站在他面前,感受不到仇恨,也感受不到生机,仿佛是窗外的那棵大树,在秋风的摧折下,迅速黄了叶子,摇摇欲坠。

    这是她在临江楼一别之后,第一次见到顾弈。之前她命程巍注意过顾弈的动静。收到的消息是少年在经过短暂的休养之后,已经返回侍卫所上工了。

    每天定时巡逻工作,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才怪呢

    顾弈的这个状态,能称得上正常吗虽然按照程巍的判定,少年衣食住行,工作生活,都恢复了以往的频率。但这种生无可恋的状态,如今生存着的,只是个名叫顾弈的躯壳吧。

    袁萝再一次怀念起连延秋来。她的连提督如今还被北戎扣押在天阁关里,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呢。

    她也后悔自己的疏忽,仅凭着纸面上的生活轨迹,就忽视了少年的真实状态。

    “贵妃娘娘召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也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顾弈先开了口。

    他现在不喜欢有人打扰自己的平静,任何外人只会让他感觉心烦。甚至连蔡云衡,都不喜欢腻在一起。当然,这段时日蔡云衡也沉闷着,不喜欢过来见他。两个痛苦的人在一起只会加倍的痛苦,反不如各自冷静的孤单。

    “娘娘如果想要责罚上次在避暑行宫的无礼,请直接吩咐吧。我愿意认罪。”顾弈平淡地说着。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袁萝突然召见他的理由了。

    虽然死在这个时候,有挥之不去的遗憾,但是他真的不想再忍了。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自作聪明的智谋和布局,害死了她,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光芒。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沉重的负罪感就要将他逼疯。

    如果死亡能够来临,也是一种解脱。

    “本宫就算想杀人来出气,第一个也轮不到你。”袁萝盯着他,“召你过来,是因为刚刚接到了军报,北戎南下,占据莘城,本宫需要一个人,统率兵马,北上增援。”

    袁萝简单地将战事说了一遍,然后盯着顾弈,她渴望这个消息能让少年眼中浮动起波澜和生机。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在毓秀宫里,他提起北戎的战事时候,眼中闪烁起太阳般的光泽。

    然而,她失望了。少年是有些意外,但整体上还是一片死水。

    “娘娘要用卑职”顾弈露出淡漠的笑容,“娘娘要用一个不能信赖的人。”

    “本宫敢用你,是因为相信你,不会为了个人恩怨忽视大局,在面对北戎的立场上,绝不会因小失大。但是现在发现,我错了。”

    袁萝恨恨地说着“本宫想用的是一员战将,是一个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可是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活死人。”

    “娘娘不必用这种浅薄的激将法。”顾弈表情依然平静。平静到袁萝终于压抑不住内心深处涌出的怒火。

    袁萝突然逼近顾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果真的生无可恋,怎么不去死呢”

    顾弈身形一颤,从她清透的双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憔悴的影子。

    这双眼睛,这双手,还有熟悉的身影和温度。

    他后退一步,甩脱了她的钳制。他一定是思念太过,竟然会有这种错觉

    袁萝继续冷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亲友,然后就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听说在山间有种老鼠,最喜欢挖坑躲藏。倒是跟你如今的状态很像,不知道顾良勇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变成了这般过街老鼠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你的父亲,兄长,还有你曾经重视的人,对你的期盼,就是赶紧死掉,从此一了百了吗那么本宫错了,召见你只是浪费时间。你可以从这里滚出去了。”

    像是被狠狠一鞭子抽在身上,顾弈露出屈辱的表情。是了,他还有责任在身,父亲的,兄长的,还有她的

    父亲战败的耻辱,兄长身亡的冤屈,还有边疆无数命丧黄泉的战友,他们都在等着他,还有她,她说过,希望他青云直上,带着她离开这里,为她重振家族的声望。

    他肩头还有那么多的重担,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袁萝冷笑着后退,转身要离开这个房间。却突然听见身后沉闷的声响。

    是顾弈俯身叩首,“请娘娘下令,臣愿意效力。”

    他单膝跪倒在地上,仰头望着立在大殿门口,凝视他的窈窕身影。

    仿佛被这璀璨的阳光刺伤了眼睛,他又低下头去,重复了一遍“请娘娘给臣一个机会,臣愿意效力。”

    属于他的责任,他不会推辞。

    袁萝在内心深处悄悄松了一口气,眼前少年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纵然支持着他的是一股仇恨和执念。

    她相信他迟早能走出来的,尤其他原本就属于战场,属于哪个血腥而荣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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