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袁萝酸涩的烦恼来。
此时韦氏府邸, 是一场愤怒狂躁的风暴席卷而过。
韦曦站在房间中央,曾经富丽奢靡的书房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完整的东西了。
门外的侍从瑟瑟发抖,自家少爷性格向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更别说通过打砸东西的幼稚行为来出气了。
不过比起前半夜的噼里啪啦,后半夜的寂静更让人压抑难受。
韦曦在房内一直静坐到天明, 脸上狂怒之色才渐渐平息。
激烈的情绪发泄之后, 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他长吸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
推开门, 冷声道“来人, 将房间里收拾一下。另外叫韦昌进来。”
接下来还要善后, 绿竹楼那边牵扯此事的人,还有涌入房间看到了自己容貌的人, 还有侯三那两个蠢物, 一个都不能留。
长久跟随他的护卫首领韦昌进来,跪地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韦曦还没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随从的身影从廊道尽头闪过。
“鬼鬼祟祟干什么”注意到少爷的目光, 立刻有侍从呵斥道, 同时将那个随从一把从廊道边拖了出来。
小随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不敢惊扰少爷,是刚才六小姐那边派人过来好几趟, 探听情况。”
韦曦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厉声道“不必管她”
今日受辱,固然有他疏忽大意的原因,但事情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这个好妹妹。
随从吓了一跳, 瑟缩着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旁边护卫一脚踢在他腰上,“还不快滚出去”
随从赶紧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韦曦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喝道“慢着。”
随从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韦曦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沉闷地吩咐道“让人劝劝她,安分些,别闹腾了。”
说到后来,他音调和缓下来,带着无奈。终究是亲妹妹,还能怎么着
属下退了出去,韦曦冷静了心神,开始交待韦昌善后的处置。
绿竹楼上的人,纵然再见他的几率很低,还是尽早处置干净为好,他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韦氏府邸的后院,一处花木扶疏精巧别致的小院里。
瓷器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清晨寂静的气氛。
“六小姐,六小姐,您可别这样了。”
年迈的嬷嬷屏退了侍女,跪在内室的地上,抱着自家小姐的腿,苦苦哀求着。
韦氏的六小姐韦素素咬着牙,脸色铁青,最终将手里的另一个花瓶放下,痛哭起来。
“这算什么。什么叫安分些,别闹腾了。”她咬牙控诉,“我好不容易做了个局,亲哥哥还来给我拆台。”
“终归打量着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嬷嬷惊得魂飞魄散“六小姐,这种话万万不可以在外头说。”
“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家里一个个表面上吹捧着,谁不暗地里讥笑我是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
“哈,若是五姐姐遇到这种事情,你说四哥会袖手旁观,让五姐姐嫁给那种寒门子弟吗”
老嬷嬷无语,五小姐是正经的嫡出贵女,如今宫中当着皇后娘娘。能比吗
却也只能顺着自家小姐的脾气劝解道“小姐您想想,五小姐虽说尊贵,但嫁给一个痴呆傻儿,也只是明面上的富贵罢了。”
韦素素心中的不平渐渐平息下来,仔细想想,嫁给一个傻子,空有着皇后的名头,还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贵妃压得死死的,还不如自己呢。
想到自己心上人俊美的容貌,温雅的谈吐,还有广博的见识,韦素素满心的委屈都渐渐消散了。
“王爷智谋无双,将来必定会有办法的。”她低声说着。
这一局本来就是王爷提醒的,虽然失败了,但王爷一定还有更高明的主意。
接下来两天,袁萝打着感染风寒的旗号,在宫中安心养病。
翻看着锦麟司送上来的关于绿竹楼里出现了狐仙的市井奇闻,袁萝越看越想笑。
几个目击者说的有声有色,一个狐狸化身成绝色美人,勾引了好几个心智不坚定的男子,在楼内昏天胡地,那个,采阳补阳。
那狐狸迷情的时候,显露了原型,还是只男狐狸呢
狐狸精不稀奇,男狐狸精绝对是珍稀动物。
此事不仅轰动了整个酒楼,后续更加玄奇。据说好几个目睹狐狸的人都或死或残,甚至人间失踪的。而绿竹楼内的两个店伙计相继离奇病逝,也给这传说增加了三成恐怖色彩,一时间京城狐仙的传言甚嚣尘上。
甚至跟之前卓阳才的事件联系起来。
这卓阳才原本是个爱好女色的酒色之徒,为什么突然改了胃口,朝着美少年下手呢就是因为他被这狐狸诱惑,据说还传授了什么男男采补大、法。
才从此走上了狩猎男色的不归路。
袁萝听得目瞪口呆,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果然是广泛的,伟大的,创造性的,这都能圆上,真他喵绝了
她大概知晓,那些后续的店伙计失踪身亡,多半是韦家暗中出手了。论理这些人应该都是设局时候收买过的,但也罪不至死。
如此轻视人命,正是这些门阀世家的一贯做派。就算之前的布局不是韦曦设计,袁萝对他的恶感也不会有任何好转。
袁萝所能做的,也只是让报册将这件事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一番。当然是以猎奇的角度来写的。在报册的推动下,原本只是街房间偶尔提起的传言,顿时成了京城流行的热门话题。连闺阁小姐都在偷偷议论着,男狐狸什么的
韦家府邸。
韦曦捏着新一期的报册,眼圈赤红,虽然这些天愤怒对他已经是常态了,但看到报册上绘声绘色说着绿竹楼里香艳的妖狐事件的时候,尤其写到那妩媚惑人的男狐狸如何勾三搭四的细节,厚厚的报册直接在他手中化为纸屑。
韦昌低头跟在后头,大骂不长眼的属下,为什么要将这一期报册送上来。
属下表示很冤枉,自从卓淑妃之事后,韦曦就养成了看报册的习惯,一期不落。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尽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之前还诧异,自家少爷为什么怒火万丈,要跟一个酒楼过不去,如今看了报册上绘声绘色的描述,几个亲信属下情不自禁对当晚的事情有了个恐怖的猜测。
韦曦冷戾的目光扫过几个属下,“过几日让绿竹楼消失,我不想再听说有这家酒楼了。”
韦昌硬着头皮领命。
韦曦长吸了一口气,幸而知晓此事内幕的人极少,就算宫中的贵妃也只是当作市井奇闻来看待了。等风声过了,将绿竹楼彻底烧成平地。还有那个女人李婕妤,
想到这个名字,韦曦恨得牙痒痒,他绝对要让这个女人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正咬牙切齿着,一个属下悄悄从门缝里挤进来。
听到属下送来的消息,韦曦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多了一层冰。
“什么叫没有找到好好一个人,还从京城消失了不成”
当日知晓内情的目击者都赶尽杀绝了,两个惹来大祸的家丁,自然更加不能放过。其中一个人已经装进袋子连着石块扔进了河里。而侯三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却不见了踪影。
属下硬着头皮道“附近的亲眷都找了个遍,并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韦曦目光阴沉,以韦氏在这个京城的势力,想要找一个逃奴,绝不会让人走丢。怎么可能找不到
一个护卫从外堂跑进来,躬身行礼,然后递上了一份文书。
“少爷,刚刚有人送来了这封信,说是指明送给您的。”
“谁送来的”韦曦问道。普通的信笺,不可能直接递到他面前。
“是顾家的人送来的。”
顾弈韦曦沉着脸色,他僵硬地撕开了信封,映入其中的字迹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岳阳楼前,韦曦下了马,命几个随从在外头等着,他一个人进了酒楼。
到了最顶层的包厢。他直接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韦将军何必如此心急,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顾弈施施然说着。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听到开门声才转过身。
比起韦曦的满面怒容,顾弈轻松闲适,还带着笑意。
那笑容落在韦曦的眼中,怎么看都是讽刺。
“家中前日跑了一个奴才,听闻被顾小将军抓住了。”韦曦语调阴沉。
“没错,这奴才是在我手中。”
“越俎代庖,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
“他冒犯贵人,我出手教训也是应该。”顾弈耸耸肩,又盯着韦曦,调笑道,“或者,韦统领舍不得人,毕竟是一张床上躺过的枕边人。”
这一句调侃毒辣至极,韦曦脸上浮起一抹红润,杀意顿显。
顾弈也不惧他,冷笑道“韦统领杀我倒是容易,只怕坏了韦丞相大事,而且从此那奴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语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韦曦阴恻恻地盯着他,半响,突然收起了怒容,坐到了桌边,“仔细想想,你我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两败俱伤说起来,两家还是亲眷,而你顾家落败,又非我韦氏的罪责。”一边说着,他甚至露出轻松的笑容,已经彻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顾弈垂下视线,“韦统领能看得开就好。”
“说说你的条件吧,一个奴才,也不应当值太高的价钱。”
顾弈笑道“我的条件很简单,退婚。”
韦曦眯起了眼睛“这桩婚事是先帝金口玉言,是你说退就能退的吗”
“别在这里扯先帝的名号当大旗了。”顾弈露出讽刺的笑容,
“婚姻门当户对,结两姓之好,如今顾家败落,不敢再奢求名门贵女,之前我上门请求退婚,就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是你韦氏不肯退这门亲事,这门亲事对对韦氏还有多少利益想必令妹也不想嫁给我这等寒门破落户吧。”
韦曦冷着脸没说话,但在内心深处,也怨念着父亲,早早答应顾弈,将这门亲事退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破事儿了。
顾弈心中轻蔑,对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明明心里头也不看好这门亲事,好说好歹求着退,你不退,如今非要他拿着把柄来威胁,才肯退亲,也够贱的。
韦曦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同父亲商议,等过些时日,就将当初的婚书和聘礼退还。”
顾弈沉声道“婚书我收下,聘礼就不必了,只是有一样东西,记得还回来。”
当初两家定亲,在咸宁帝的授意下,弄得颇为隆重,顾家聘礼下得丰厚,多有奇珍异宝,其中有一颗灵犀丹,是西域奇物,天然祛除疤痕,滋养容貌。
听到他指明要这样东西,韦曦露出讽刺的笑容“顾良勇将军对司空皇室忠心耿耿,谁知道儿子却私通妃嫔”
话音未落,一道锐芒从顾弈腰间迸射,直冲韦曦而去。
韦曦没有闪避,抬起剑鞘,挡住来袭的冷锋。
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剑刃透出冰雪般的寒芒,贴着韦曦的喉咙划过去,刺入他身后的墙壁。
两人距离贴得极近,紧握剑柄,顾弈冷冷看着他“韦统领可以侮辱我,却不能侮辱她。”
韦曦没有动,仿佛逼到喉咙的寒刃不存在,只是冷笑。“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小将军,你敢说,你没有那个意思”
他从来不知道,顾弈是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竟然胆敢将深宫妃嫔偷渡出宫,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比之前的卓淑妃也不遑多让了。
就算皇帝是个傻子,这种行为也太出格了
被他一声质问,顾弈身形微颤,从进门以来就是他掌握主动,却在这一刻,落了下风。他没有那个心思吗
没有吗
没有吗
声声质问,敲打在心脏上,一记比一记酸痛。
有,他承认
这件事违逆道德吗
是,他也承认
纵然在心里头安慰自己一百遍,李婕妤容貌尽毁,且从无宠爱,跟冷宫废妃没有两样,但妃嫔就是妃嫔,她从礼法上来说,是皇帝的女人,不可能另嫁他人。咸宁帝提拔父亲于微末之时,知遇之恩永世难报,他应该做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扫清奸佞,效忠君王。可是
韦曦冷眼看着他瞬间黯淡的眼眸,便知道自己扳回了一局。讥笑道“原来在你的心里头,还有君臣人伦。”
顾弈却不吃他这一套,逼近了冷笑道“我们的事情,不必韦统领操心。”
“你只要记着答应的条件就好。还有,请韦统领忘记这件事,不要试图在宫中找婕妤娘娘的麻烦,只要婕妤娘娘有一丝损伤,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会让韦氏从此断绝。”
狠戾的威胁入耳,韦曦毫不避让地回瞪着他。
隔着剑刃和剑鞘,两人几乎鼻尖儿对着鼻尖儿了,这样贴近的距离,不自觉双双想到了曾经尴尬的面对面。
原本的狠辣对峙瞬间变了调,两人不约而同向旁边闪退。
保持了距离站好,韦曦咳嗽了一声,“这个条件我答应,那么你什么时候将侯三交给我。”
顾弈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什么时候答应将侯三交给你了”当我傻啊。
“你”
“韦统领放心,只要你办到我的条件,侯三这个人,就如同不存在世间一般。”顾弈平淡地笑着。
韦曦咬牙,被人威胁的滋味不好受,从来只有他韦少公子威胁别人的时候,被逼到这样的地步,还是第一次。
“顾弈,你等着。”
“我等着。”顾弈笑得坦然。
从被关进慎刑司受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等着了。所有加注在身上的耻辱和凌虐,他都牢牢记着。一切的好,一切的坏,他总有一天,他要全部清算干净。
韦曦离开酒楼,返回了家中。
经历这么多波折,他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虽然恨顾弈恨得牙痒痒,但是对他的言出必行的品性还是没有怀疑。暂时先不必担心侯三的事情了。
韦昌低声问道“少爷,是否要派人将顾弈”
韦氏这样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豢养着专门的暗卫,专司刺客暗杀之类隐秘行动。
“不必了。”韦曦摇头,这个时候动手,他不会没有防备,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顾弈这个人,他是一定要除掉的,单凭他在绿竹楼里看到的自己那种狼狈模样,就不能放过,还有之前慎刑司结下的仇怨,只是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找机会才行。
“这几日不必再对绿竹楼动手了,日后这些事情都停下,就当没有发生过。”
听着少爷冷静的吩咐,韦昌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让谣言慢慢散去,反正京城这地界,永远不缺更悚动,更惊人的新鲜事儿。
韦曦的手描摹着茶杯,慢慢思量着下一步动作。
眼看着这件事收尾了,韦昌又想起一桩小事。
“少爷,这是在绿竹楼的那个房间里发现的,似乎是您随身的东西。”
一边说着,他将一枚玉佩奉上,之前负责搜查的属下将这玩意儿带了回来,他从小跟随韦曦,记得仿佛是自家少爷的东西。
韦曦目光落在那枚半月牙玉佩上,是一条鱼的形状,玉质细腻润泽,一看就是上品,而鱼尾天然一抹红润,更让玉佩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孤品。
韦昌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自家少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确实是有这样一枚玉佩,但是似乎有点儿不一样韦曦强忍住翻涌而上的情绪,将玉佩接过,吩咐道“下去吧。”
待众人都走光了,他紧握住玉佩,温凉的感觉勾起了那段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躺在绿竹楼床上,夺魄入骨,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只有一只手略微能动,只能扯住了她的衣袖,同时将什么东西扯了下来。当时头脑一片混乱,没有来得及细想,如今回忆,应该就是这枚玉佩了。
李婕妤身上掉下来的捏着形状熟悉的玉佩,他脸色一阵阴一阵晴。
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进了书房壁橱,在一个最角落的格子上,取下了一个宝蓝色金镶玉匣子。打开匣子,黑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与手中的这一枚像极了。唯一的差别,在于两条鱼的尾巴弯曲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拿起匣子中的玉佩,两条鱼儿扣在一起,纹丝合缝,形成了一个圆润的玉环,甚至连尾巴上那一抹红痕,都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韦曦手颤抖起来,脸色难以形容的难看,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
李婕妤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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