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 每天黄昏时分,顾弈和蔡云衡收工之后,都会过来毓秀宫上会儿课。被填鸭式灌输了一些天文地理方面的常识,又过了几天, 蔡云衡拿着精心拷贝的几十份地图,跟一群同僚上山了。
临别之前, 袁萝送了他一样东西。
看着拿在手中的晶亮剔透的圆形物件, 蔡云衡愕然, “这个是”
“改良之后的司南, 你入山正好可用。”
袁萝回宫之后, 略提点了工匠坊几句, 很快将这只缩微型的指南针做了出来。当然是用了李婕妤的身份,因此还花了一小笔银子。
当然跟后世是没法比较的, 就是微型的圆盘, 上面加了个半透明的琉璃盖子。烧制技术有限,透过盖子只能勉强看清楚。而司南针是嵌在圆盘底下的,需要使用的时候取出来, 放到圆盘上。
蔡云衡将指南针紧紧握在手中, 凝望着袁萝“多谢娘娘,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一定好好保存,人在针在,针失人亡。”
“胡说八道什么,别贫嘴了。”袁萝敲了他脑袋一下。
蔡云衡低笑了一声, 告别了两人。
送走了蔡云衡,袁萝本以为这些日子能松散下来。没想到顾弈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突然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带着一摞本子过来询问。
袁萝看了几页就察觉不对劲儿了。“这是账本你在做生意”
“我前一阵子让家中的人恢复了跟北戎的生意。”顾弈简单介绍道。
袁萝心情微妙,顾家被朝廷非议的罪名之一,就有跟北戎做生意。其实这种事儿在边关将领中常见,不仅为了补贴财货,更是为了刺探军情,开展谍报。没有什么比来往两地的商旅更方便的了。
顾良勇获罪贬斥之后,顾家势力大衰,再加上北疆的一场大战延续到现在,原本的商道都半废止状态了。顾弈竟然这么快悄无声息地将商道恢复了。
“你不怕我将这个泄露出去。”袁萝拍了拍账本。
“若有一日娘娘需要,泄露出去也无妨。”顾弈爽快地回道,眼神澄澈。
“你就不可惜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都是些身外之物,岂能跟你相提并论。就算折损了,将来还能再建。”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信赖的感觉,真的很温暖,也很沉重啊。还有你小小年纪就别说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了,学什么霸道总裁啊。
袁萝搁下本子,“你人在宫中,还惦记着北边的战事。”
“当然,娘娘上次不是说的吗,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北疆是我们顾家的责任,也是我们跌倒的地方,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去那里,亲手清洗战败的耻辱。”顾弈说到战场,眼眸中闪烁星辰般的亮色。
人还在这里,心思早就飞到边疆去了吧。自己将他约束在宫中,是不是大材小用呢。袁萝错开目光,低声道“别将担子压得太重啊,边疆的战事,是朝廷的责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哈,是我太自大了。不过只要不死,迟早有一日,我会返回北疆,扫荡那帮贪得无厌的饿狼,还我大好河山。更远的将来,我还要杀到北戎的地盘上,将他们的地盘也一块块拿回来。”
这是父亲曾经展望的未来,如今父亲陨落了,兄长们身亡了,但是还有他,他会继承这个梦想,一步步走下去。
少年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俊美的脸庞被窗外透过的阳光涂上一层金芒,在这个森冷的大殿里,宛如一颗小太阳般闪闪发亮。
袁萝甚至感觉有些刺眼。
她知道他将来终究有乘风展翼的一刻,他会扶摇直上,将星独耀,扫荡四野,弥平战乱,守护这万里江山和亿万百姓,变成人人仰望而尊崇的存在。
不过那些都太遥远,现在的少年,还只是一个刚刚起步,就陷入苦恼的少年。
顾弈对着账本子摇着头,“以前都是二哥在掌管这些的,我头一次看这种东西,简直太麻烦了。”
他目光望向袁萝。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满是渴盼,像只等待着投喂的小狗。
袁萝无语地拿起来,低头细看。
顾弈凑到她身边,跟着低头看了两眼,就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比起这些枯燥乏味的账目来,眼前之人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白皙的脖颈透出暖玉般的光泽,一种甜甜的馨香气息,就好像一块蜜糖。顾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蜜蜂,嗡嗡转着,被这香气勾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清风吹拂,素白的绢布贴着肌肤。
说是不在意容貌,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吧。就算在殿内,大多数时候也戴着面纱。
等到将那个东西弄回来,就可以帮助她恢复容貌了。
顾弈心心念念着。
两人隔得近了,袁萝感觉到一阵热意,是身边人散发出来的热量,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带着皂角的清香。
袁萝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回到账本上,里头的数字看得她心惊,原来跟北戎的贸易这么赚钱。不仅是跟北戎的,还有跟西昌等国。想想也是,两国从未官方互市,而互相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市场需求。
“收益高,风险也大,一不小心就是血本无归的下场。”顾弈笑道。
因为边境摩擦不断,两国奔波的商队时常遭遇盗匪,有时候是真的盗匪,有时候是北戎的小部族,其实也没什么不同,这些部族很多都兼职着盗匪的活儿。不仅血本无归,连性命都没了。
之前顾良勇曾经在边境设立固定的互市场地,保护诸国商人,所以边境贸易很是繁荣了一阵子,顾家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朝中有不少人看得眼热。上一次顾良勇倒台,经商一事被专门提起,当做一大罪状,只怕也是因为这个。
袁萝又问了几句北疆的事情,她有个念头,想要将顾良勇曾经开展的互市继续下去。朝廷如今财政捉襟见肘,空放着银子不赚,才是傻呢。
说了一阵子,发现顾弈一直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袁萝抬眼。
顾弈心虚地错开视线,低声道“没什么。”
在袁萝逼视的目光中,又尴尬地开口道“就是想问,娘娘之前那个指南针,还有吗”
“没有了。”袁萝言简意赅地回道,那玩意儿工艺其实非常简单,她之前已经向两人详细讲解过,顾弈想要,直接在宫外找工匠作坊制作就行,便宜轻省。
只是看着少年清亮的眼眸浮动起失望的雾气。袁萝有那么一点儿微妙。
他不会是吃醋了吧,对自己将那个小玩意儿送给蔡云衡,没有送给他。
相处日久,她发现顾弈其实也有活泼,或者说孩子气的一面。与最初相识时候沉默寡言的形象有了微妙的不同。也让她对他多了一点儿心疼。
“你若是想要,我再托人做一个。”反正也不费什么。
“好啊。”顾弈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让娘娘费心了。”
夕阳沉没,天色渐晚。
顾弈辞别了袁萝。他走下台阶,仰头望着她。
“娘娘保重身体,明日再见。”语调轻松愉快,充满期盼。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袁萝有点儿失神。
袁萝回了紫宸殿,先去陪着司空霖用了晚膳,待司空霖睡了,返回自己寝宫,处理几样积攒的宫务。
翻阅着锦麟司呈上的奏报,袁萝格外看了关于北疆的战事。跟朝堂上的也没什么差别,还在争执是否派兵增援的事情。
边关跟北戎的战事自从去年顾良勇一败之后,还在僵持着。北疆几位大将联手,夺回了部分失地,但北戎大军死死占据着最北头的罗城和天阁关,今春还再次增兵。看架势是想要将罗城彻底占据下来,变成他们入侵中原的一个据点。
这是朝中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前几日朝议还在争执增援的事情。
“如今汇聚在北疆的各方兵马已经超过二十万,继续增援补给线将难以支撑。到时候不必北戎攻击,便要自行溃散了。”连延秋一针见血。
袁萝觉得心情沉重,北疆的战事效率低下,也是因为几员大将心不够齐,各自爱惜麾下兵马,不舍损耗,而攻城势必要损耗精兵的。
之前有顾良勇这个德高望重的大山压制,后头又有咸宁帝力挺。北疆才算齐心,如今他一死,北疆形势每况愈下。
按照原书当中这一战还要持续一年多,最后付出惨烈的代价,才终于将这帮恶狼驱逐出去。
袁萝甚至想着是不是将顾弈派出去算了,让他统帅顾家残部,必定大有所为。
正苦恼着,一个秀气伶俐的小太监入内,匆匆在连延秋耳边说了几句话。
连延秋看向袁萝,露出微妙的笑容,
“怎么了”袁萝故作镇静地问道。
“娘娘在毓秀宫养的小狗,似乎叼着肉骨头去看望主人了。”连延秋语调调侃,用词却非常恶劣。
袁萝听得刺耳,冷笑一声“本宫的走狗多了,不知道连提督说的是哪一只。”
连延秋抚掌大笑起来“娘娘说的也是,让外人听了,还以为说的是臣呢。”
殿内人人低头,不敢作声。
袁萝冷眼旁观,连延秋行事手段远比自己和蔼,也很讲理,但在宫中的威望,只怕比自己这个穷凶极恶蛮不讲理的贵妃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因为谍报头子的职业原因吗
袁萝不想跟他多说,起身更换妆容,不想连延秋也跟着进了偏殿。
他从女官手中接过发梳,站到了袁萝身后。几个女官见状立刻乖乖退了出去。
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俊秀身姿,袁萝想站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
“娘娘是厌弃臣了吗连贴身服侍都不喜欢。”
话说到这地步,袁萝无奈地放松下来,任凭他摆弄着。
莹白的象牙梳子透过乌黑的发丝,他梳头的动作轻缓柔和,极有韵律,像是读书人吟诗作对般透着清雅。
之后又素手执笔,沾了调好的脂粉,在袁萝脸上细细描摹。
近距离看着他,低垂的睫毛掩去了目光中的冷峻,倒颇有些温润可亲,俯身替自己上妆的模样,更加贤良淑德。
美色惑人,原主喜欢这张脸,完全可以理解,哪怕是个太监,也要寻找替代品,将沈东流弄进了宫。
心中又有种诡异的感觉,以连延秋的聪慧,和对原主的熟悉,自己换了个人,他是否已经察觉呢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娘娘天生丽质,其实不必这些庸俗之物装点。”
悠长的音调传入耳中,袁萝骤然清醒。
连延秋继续说着“臣知道这种话娘娘不爱听,只是娘娘也得小心些,有些狗会咬主人的。”
袁萝笑了笑“多谢提醒,一两只小狗咬了也无伤大雅。”
突然下巴一疼,是被连延秋捏住了。袁萝顺着他的力道抬头,看到某人笑得冰姿仙风,慢悠悠问道,“小狗咬了无伤大雅,倘若是被臣这条狗咬了呢”
袁萝悚然一惊。
连延秋却已经松开手,后退一步,笑道“臣失礼了。娘娘看这妆容可还满意”仿佛刚才的失态丝毫不存在。
袁萝身形僵硬,刚才自己算是被他调戏了还是威胁了这家伙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好属下模样,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性冷淡风,袁萝恨不得评选他当最佳合伙人了,竟然在这个时候
她接近顾弈的行为让他这么不满意吗
将目光投向镜子,倒映出的模样正是李婕妤的样子。袁萝心情凌乱地回道“提督果然是心灵手巧。”
“娘娘满意就好。臣只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娘娘失望了。”连延秋笑吟吟说着。
落在袁萝眼中,有种既危险又诱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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