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也没什么好玩的,不是各种争来斗去的龌蹉事,就是门派之间那些勾心斗角。
李莫愁看见丘处机的时候,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山下固然有许许多多花样翻新的风景,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也有什么唱戏的、杂耍的、茶馆里说见闻的,说起各门派的渊源、流派、仇隙、亲爱…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新鲜,第二次听到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第三次听见,就觉得无趣——来来去去,总是那些破事:几大名门的首徒如何了得,几个少侠与人喜结良缘,当年的五绝如何厉害,而今的郭大侠又如何侠义,南北战事,朝廷旧闻,官家夜夜笙歌,庙堂豺狼当道…
这些固然都是新奇的,或许也是重要的、江湖人士必须知道的,李莫愁却都不感兴趣。
李莫愁感兴趣的,倒是外间的女儿家们怎样装束、怎样打扮,涂怎样的胭脂,用怎样的面脂…
她从夏天走到冬天,从中原大地走到江南水乡,买了许许多多的漂亮衣裳,学了许许多多的时世妆,唯一对人起的兴趣,却只有陆展元。
这也不是因为陆展元有多特别——虽然这人确实生得不错,嘴巴也甜,叫李莫愁一看见了就有些好感——而是因这人疑似龙儿的亲爹、龙林曦的前夫。
李莫愁对陆展元的第一印象是失望的,因着陆展元出色的外貌和谈吐,以及旅途中如簧的巧舌,这失望便越来越重: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如此。
哪怕后来李莫愁知道这或许是场误会,也并没有对陆展元,乃至外面的那些男人改观——不知道时,听那些言语倒并不曾多心,但一旦细细琢磨起来,便可看出这些男人的许多虚伪来,遇见女人,凡是年轻些,便要夸她美貌,稍会三招两式,就要惊呼女侠,路上看见年长的,只要比孙婆子长得好看点,必要说徐娘半老。依照他们的口舌,这世上竟是没有不美的人,可这些人的眼光,却没有不落在美人身上的。
虚伪。
李莫愁想着,不知不觉又回忆起龙林曦说过的话。
这人看起来疯疯癫癫,说过的话也三不着两,但对景想来,似乎却又有些道理——她终究是龙儿的亲娘,辈份比自己高些,在外漂泊,江湖经验也比自己多,她说的话,大约总要有几分对罢?
想到辈份,望着身周的全真弟子,忽地冒出一个主意,随口便道:“龙师叔。”本以为龙林曦怎样还要推辞一下,却见她已自那破棉被后钻出来,装出一副长辈模样,顺利地接了自己的话茬——可比陆展元这口口声声说着不追究,回头便带人来责问的小人,还有全真教那帮虚端着长辈身份、仗势欺人的老牛鼻子真诚多了。
想到这,李莫愁莫名地对龙林曦多了些好感,在古墓里与这人和龙儿同住,听起来似也不那么糟糕了。
横竖她想出去的时候还是可以出去的,在古墓有家,三不五时回来一次,厌了便去外面游荡,这样的日子,听起来也挺好。或是干脆在墓里住一阵,等练了玉女心经、有了更大的自保能力之后,再行走江湖不迟。
似是为了迎合她的思绪,龙林曦忽地提出了受丘处机三掌的要求,李莫愁阻止不及,竟让她一力承受了此厄,甚而身受重伤。如此一来,于道义上,李莫愁也只能在墓中待一阵子——倒也不坏。
李莫愁就这样想着,安安心心地在古墓里住了下来。
龙林曦的伤势看着没什么,后来却越来越重,为了不让龙儿伤心,半哄骗着龙儿来跟着李莫愁——李莫愁当然知道这是慈母一片爱护女儿之心,感念龙林曦舍命相助,也就加倍地对龙儿好起来。每日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带着她,吃喝拉撒,一手操持,并不嫌弃,凡是所学,倾囊相授,也不隐瞒。除了待龙儿,待龙林曦也尽心竭力,早晚为她运功疗伤,又出墓去为她寻访草药、煎汤熬汁、内敷外用,用尽手段。
然而所有的内力进入龙林曦的身体,都如泥牛入海,从不见任何动静,草药之类,也不见什么大用,一年、两年、三年…龙林曦的命保住了,渐渐地能做些家务事,也开始为李莫愁和龙儿缝补洗衣、烧水做饭了,人却总是蔫蔫的,教她古墓派的内力,学来也只是没有反应。
李莫愁渐渐地也只能放弃将龙儿交给龙林曦的想法,日复一日地带着龙儿,教她、养她——倒也没想象中烦琐。
这小小女孩有时虽爱抬扛,问出的话能气死人,但学起东西来却是飞快,任是什么事情,教上一遍,大致能通,两、三遍后,便能背诵如流,许是因幼年即遭了这么多变故,年纪虽小,却已知体贴,李莫愁要砍柴,她先跑过去,一根一根地帮师姐将柴立好,李莫愁要挑水,她便在一旁提着桶跟着,李莫愁打猎,她知道埋伏在草丛,望见野兽,悄悄地指给她师姐看。师姐的衣裳破了,来不及补,她有时也会自己拿针线,一下一下笨拙地补着。李莫愁嫌她手笨,总会抢过来,自己补好,但师妹有这样的心意,她总是高兴的。
日子就在这样重复的琐碎中慢慢淌过去,没有历书,没有纪年,只有昨天、今天和明天。除了龙儿在不知不觉中长高了许多,每每都要重新做衣服之外,李莫愁感觉不到任何变化:龙林曦的脸似乎永远是那模样,龙儿的脸也永远都是那几种表情,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堆柴的柴房,地下是葬着师父的墓室,再外是水道…
李莫愁几乎记不得自己在古墓里过了多少年,只知道龙儿将要与她齐高了——好像昨天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呢,怎么一下就这么高了呢?为了练功,她们两个每夜都一起挤在寒玉床上睡着,最初的时候龙儿张开手脚都够不着边缘,夜里哪怕滚上一两次,也掉不下去,后来龙儿的手脚张开能碰到床沿了,再接着,两个人睡在寒玉床上,便开始觉得挤。
龙儿什么也没有察觉,每天还是高高兴兴地和师姐挤在一处,李莫愁却已觉得吃力。她想提出来,可每每看见龙儿的笑脸,便又觉得不舍。
不知不觉,她们竟已住在一起许多年了。
外面的亲姐妹,恐怕都没有这样长久地住在一起过。
再等等,李莫愁想,再等等。
等着,等着,等到李莫愁几乎已要将这事忘记之后,龙儿突然问她:“师姐想要什么?”
李莫愁一怔,算算日子,发现自己已经在古墓中待了九年。
外间的浮华,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过去很久了。
她…突然又有些心动,想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不知时下流行什么装束了呢?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玉-女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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