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因着传信回来的是半夜,诸弘业确认不了任何东西,这一夜他都没办法安稳入睡,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给惊醒了。敲门的是与他同来的同僚之一,一见他出来,便告知是赵闻介和顺喜儿前来相邀,商谈关于签约盖印的事宜。

    诸弘业当下便是急匆匆的往正厅赶,并随口问了关于司空孤风的事儿。同僚看着他,表情一脸复杂的回答:“司空将军,现下也在正厅,正等着大人您。”

    震惊的诸弘业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因为他已经来到正厅的门前。那屋子里的太师椅上,端坐着的众人之中,靠右首位的便是那个时刻让他心惊肉跳的司空孤风。

    “诸大人,您今儿个可起得真够晚的。”司空孤风倒是满面春风的看着他,嘴里不忘调侃,“身为使臣,和谈的总裁,怎么能够这么耽误时辰,让赵大人和喜公公久等呢?”

    诸弘业眼尖的瞧见司空孤风手里握着一个羊皮筒,上面刻有流光国王室的徽记,那心里当下便是凉透了——他的预感果然中了——司空孤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到了那封复函,而这代表着,对方也已经知道了数日之前,在校场里的密谈。

    心怀忐忑的诸弘业并未因此失了礼数,在简短的道歉之后,他坐到了一旁。他刚坐下,司空孤风却又突然站了起来。

    “福王已近爻关,诸位就没什么想说的么?”司空孤风环视了这屋里的众人,瞧着他们都不说话,于是他将那羊皮筒里的东西抽了出来,逐字逐句的念了出来。

    司空孤风所念之内容,里面据是关于之前在校场密谈的各种细节,每念过一条,诸弘业的额头上就渗出不少汗来,连着那手也是微微的抖了起来,直到对方念出那最末的一句“所有和谈事宜,全凭司空将军一人决断”时,诸弘业整个人更是差点跌落到椅子之下。

    顺喜儿在一旁道:“这件事,原是我的建议。司空将军若是有什么不满,在下愿一力承担。”

    司空孤风抬了抬手:“好在诸大人还能为流光考虑,谋了不少实惠,所以,诸位瞒着我试下决议的事就此作罢。只是……”话到此,他走到顺喜儿的身边,仔细的打量着对方,“至于你嘛,赫连勃身边内侍,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东宫侍读,顺喜儿,喜公公,咱们可就得有些问题好好掰扯掰扯了。”

    顺喜儿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司空将军,请说。”

    “关于诸弘业跟你们谈的那些条件,我可以一条都不做更改。”司空孤风说,“只不过,我可以明确的说,光凭这些条件,你们是无法换回福王的。”

    “司空将军,关于这个问题,在咱们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谈论过了,你所提的那些要求,西陵不会回应的。”

    司空孤风怂了怂肩,道:“无妨,关于赫连勃的为人,之于你们来,我了解他还要更多一些。所以咱们今儿个改谈别的。”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问道:“敢问司空将军谈的是什么?”

    “我想要爻关。”司空孤风看着他的眼睛道。

    “不行。”顺喜儿掷地有声的反驳了他的要求,“对于西陵国来说,爻关的重要性,司空将军远比我更清楚。”

    “喜公公,拿一座城池来换赫连勃心爱的皇子,这笔买卖很划算。”司空孤风笑着道,“毕竟对于你们来说,这位可是可以随时取代太子之位的皇子,不是么?”

    顺喜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道:“司空将军似乎对西宁皇城里发生的事儿很是清楚,连着在下在宫里头的升迁都了解得这么透彻,那么关于我在这之后的要说的事儿想必更是清楚。”

    司空孤风挑着眉头看他,并不发话。

    顺喜儿看着他,道:“太子殿下而今在朝中的位置日渐重要,皇上也多次亲自聆听东宫讲学,亲自督导太子学业。在下出宫之前,皇上也下旨让太子殿下亲自主持今年的殿试。正如其他皇子无法取代太子殿下一样,即便是福王,他也无法做到。因为就算他福再如何受到皇上的疼爱,说起来,也不过只是一介皇子,是皇上膝下众多皇子之一。”

    “你是说,福王这样一个皇子的位置,在赫连勃心中还比不上爻关??”

    “比起西陵国的安危来,牺牲一个皇子,应该要来划算得多。”顺喜儿看着司空孤风,他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

    司空孤风冷笑着问道:“你就不怕你空手而归,你这项上人头不保了么!?赫连勃他可不是那么好心肠的人!”

    “今次出宫,我倒也没有想着要活着再回去。福王若死,我会亲自割下自己的头颅,让赵大人和卫将军带回宫中以谢罪。”

    司空孤风听着便大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太监,还真是有意思极了!”

    无视他的笑声,顺喜儿继续道:“司空将军,在下不过一介内侍,命如蝼蚁,死不足惜。但是福王若是死了,西陵国自然也不会履行之前跟诸大人定的那些约定。虽然流光君主在帛书上说了你可以专断和谈事宜,但是若是将和谈搞砸,恐怕你也不好回去交代不是么?”

    司空孤风止了笑,却也没说话,他只是挑着眉头,对顺喜儿的话不置可否。

    “司空将军,不如咱们两个做一笔买卖吧?”顺喜儿道。

    “咱们两个?”司空孤风听着他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跟你有什么买卖可做?”

    “有的,而且是个大买卖。”顺喜儿道,“是关于福王的那一万甲士的买卖。我老实说吧,福王那一万甲士中,有五千御林军是皇上拨给他做贴身护卫的。司空将军想必比我更清楚御林军的规矩,将帅被俘,以军法论,皆为死罪。至于那另外五千嘛……”

    “那另外五千如何……”

    “那另外的五千,则是福王殿下的私兵。福王殿下私下豢养甲士,此事闹将出去,必定会在朝中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可能还会有损太子的声誉。所以,在下的意思是,这一万的甲士,就留于司空将军的身边,不必归还。”

    司空孤风笑着道:“喜公公你很会做生意,这算是你卖了福王一个人情么?”

    顺喜儿拱手回道:“哪里,比不得司空将军盘算了得。”

    “你说的,我会考虑。”司空孤风说,“不过,我依旧还是不想就用这点东西让你们把福王给换回去。”

    “司空将军,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你可以继续提。”顺喜儿继续道。

    司空孤风笑了笑,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诸弘业,道:“说起来这事儿,原本就是第一天到的时候,诸大人提过的,两国联姻的事,当然,我说的不是福王,而是太子。”

    “司空将军是想要追加这个条件么?”顺喜儿问道。

    “这不是我追加的条件。”司空孤风笑着道,“而是流光国君主的提议。”

    “贵国君主所谓联姻目的为的是止兵戈,关于这一点,司空将军和诸大人不妨听听在下的意见,两国之间,既然是有意连姻,谁娶谁嫁又有什么重要呢?皇上膝下皇子众多,除了太子殿下,还有别的可供选择。”顺喜儿如是说道,连同赵闻介在一旁也是听得连连点头。

    “本将军说过了,这件事,非赫连仲绶不可,如果不是他,其他的咱们也就不要再谈了。”司空孤风一改之前的嬉笑,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话语中也带着少有的不容拒绝。

    眼看这事儿似乎又到了没办法再谈下去的地步,赵闻介连忙出声道:“司空将军,太子殿下的婚事我等的确是没法做主。”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快马加鞭的通知赫连勃。”司空孤风说罢便是坐到太师椅上,姿势优雅的翘起了二郎腿,那表情看上去十分的惬意。

    顺喜儿站在一旁,他看着司空孤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司空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空孤风有些吃惊,因为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在考虑再三之后,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两人一同退到了正厅的外面,私下说起了话来。

    至于那谈话的内容,赵闻介,卫瓯,乃至诸弘业都无从知晓,他们只知道,当着两人再次返回正厅的时候,司空孤风的脸色是及其晦暗的,然而同时,他的要求也发生了改变,不再强硬的要求太子娶亲,而是改为流光国的公主到西陵皇城小住。

    唯恐司空孤风反悔,赵闻介当下便是拟好了国书,在双方确认无误之后,约定在五日之后,于爻关交换国书,好一并迎接福王回朝。

    为了将福王回西陵的事安排得妥当,在国书拟好的当天,诸弘业就快马加鞭离开了朔方城。至于司空孤风,则是在诸弘业的第三天出发的。

    司空孤风离开那天,远比他来的时候要热闹,这大抵这数日以来,城中人皆知和谈一事,二来则是,城中也有不少原和他是旧相识,多年来不见他踪影,便是想要来瞧一瞧。

    于是这一天,为着安全考虑,卫瓯少有的让护卫先行净街,方才从太守府出发,送司空孤风出城。所幸这一天,倒是没出什么乱子,眼瞧着司空孤风出了瓮城,终于又迈出那城门的护桥,卫瓯才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回了原处。

    司空孤风走了之后,原本搭讪的围栏也一并撤了去,顺喜儿骑在马上,行进在队伍的中间,在那嘈杂的人声中,他总觉得似乎听见有人叫“三生”,回头看时,却又什么都没瞧见。于是他叫住跟着一同出府来的者也四下去寻。

    不多时,者也小跑着过来,拉住他的缰绳,靠着马低声跟他说了两句。但见得顺喜儿的脸色变了变,当下便是冲着赵闻介道:“赵大人,抱歉,我可能得离开一会儿。”

    赵闻介有些意外他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问道:“喜公公,发生了什么事儿?”

    顺喜儿回道:“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我好像看见我家二哥了。”

    赵闻介原就知道顺喜儿是燕丘一地出生,所以便是挥了挥手道:“既是家人来寻,喜公公就请自便吧”

    顺喜儿拱手谢过他,下了马就随着者也离开了队伍。在那围观人群的最角落里,他终于看见,者也口中的,顾三生的兄长,顾二。

    顾二一瞧见顺喜儿,便是什么也不顾的,只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他,痛哭了起来:“三生!真的是你!三生!!!你真的回来了!!!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二的哭声瞬时便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未免生出些是非来,者也好好的劝了他,等到他收了哭声之后,三人才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一同用饭。

    顾二原本好赌,手里但凡有些宽裕的时候,就多半是泡在赌坊里,下馆子的时候少有,眼瞧得

    桌子上有自己许久没有碰过的油荤,当下便是狼吞虎咽了起来。

    待到他酒足饭饱之后,顺喜儿问道:“二哥,家里现下如何了?”

    听闻顺喜儿问及家中之事,顾二不免悲戚起来,将当年送他入宫之后,燕丘传的那些旧闻,以及不及半年,老父亲病亡的事也一并告知了。

    顺喜儿听着便是摇头叹了口气,道:“二哥,这原是我的错,合该当年应该差人送封书信回来报平安的。”

    顾二低着头,他不敢看顺喜儿的眼睛,只是道:“三生……你不怪二哥吧……”

    “怪?为什么要怪?”顺喜儿不解的看着他。

    “二哥当年,也是没法子。”顾二说着就又开始哭了起来,“家里的宅子和田地都没了,我实在是没法子,才偷偷瞒着爹把你送去做了太监,并不是因为你是家里抱养的,才送你去的!”

    抱养?顺喜儿看着顾二,皱起了眉头。初见顾二的时候,他就觉得顾二的年岁上似乎长顺喜儿太多,而且那容貌似乎也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如今听他如此说,倒是明白了几分。

    “当初我送你去那太监的门下的时候,三生你说你死也不会再回顾家,后来又听到跟你一同进宫的小子都没了命,二哥我就……”顾二越说越激动,竟是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三生,二哥对不起你!二哥真的对不起你!!!”

    死也不会再回顾家么?

    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顾二,顺喜儿觉得突然有些理解顾三生为什么说那样的话。有什么能比被家人背叛和伤害来得更加痛苦的呢?

    “三生!”顾二哭着,一双手猛的握住了顺喜儿的手,他抬起头看着顺喜儿说,“这次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二哥,我这次是出宫替皇上办事儿。事办完了,我还得回去。”顺喜儿回答道。

    “三生,二哥不愿意再让你去那水深火热的地方了!”顾二说着又是哭了出来,他将自己在半年前被人偷偷带进宫里的事儿如数吐了出来。

    顺喜儿看着他,想起那曾经在去年中秋夜发生过的一切,那脖子上被赫连勃勒住几进呼吸的感觉瞬间又清晰了起来。

    “当初接你进宫的太监,给了我三十两银子。”顾二说着,便是哭着从衣襟里抽出了一张被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这银子,二哥一直没脸用。就一直留着,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把你从宫里头赎出来。三生,二哥知道,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你告诉二哥,现在要赎你出宫,要多少钱,二哥都去挣!二哥一定会说到做到!”

    “二哥,我是进了宫的人,我的去留并不是我自己能够做主的。”顺喜儿苦笑着道。

    “三生!!!”顾二看着他,突然就哭着给他跪下了,一边哭着扇起了自己的嘴巴子,“三生!二哥对不起你!!!二哥害了你一辈子!!!”

    自己应该替顾三生原谅顾二么?

    看着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的顾二,顺喜儿觉得自己很难做出决定。

    他不了解顾二,正如同他不了解顾三生一样。

    关于这件事,他也无法替三生做出选择。

    顺喜儿看了看窗外的天,深吸了一口气,他将眼泪逼回,并从衣襟里掏出了几张银票,说:“二哥,这都是我的在宫里头存的一些体己钱,你留着吧。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说罢,顺喜儿便抓着者也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楼,至于顾二在后面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见,而当他们刚走出酒楼没有几步,身后就传出来一阵尖叫声,跟着便是有人大喊:“有人跳楼啦!!!”

    顺喜儿只觉得心里一紧,他松开者也的手,回头快速奔跑了起来。他看见那人群在顾二呆的那个酒楼前围成了一团,他拨开那群人,看见顾二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滩红色的血。

    顾二的嘴里吐着血沫子,他似乎还留着一口气,他看见顺喜儿走到自己的身边,跪了起来,于是他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服下摆,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三生,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二哥一说要跳下来,你就会跑过来……”

    顺喜儿看着顾二,眼里突然就涌出泪来了,然而此刻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生……二哥欠你的……都还了……”

    顾二说完这句话,便是咽了气,只是那手却还拽着顺喜儿的衣襟下摆,不曾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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