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也不是傻子嘛?”小竖盯着自己的掌心,轻笑了起来。
“严格上来说,这并不是我的发现,是那个你身边的跟班小太监提醒的我。”顺喜儿回道。
小竖眯了眯眼睛,想起那个鲜少离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道:“原来是他……”
顺喜儿点了点头,并将自己刚进升任司礼监随堂太监时,那个跟班小太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在事发当晚见过他的事全数告知了小竖。
“啧,这小子,明明叫他不要多嘴的。”小竖无奈的笑了笑,而后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么?”
顺喜儿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他是因为想要巴结。在这司礼监里,他有更适合巴结的对象。”
“他有个发小,也是在宫里头当差,就在皇史宬里做事,平日里也算受过你不少照顾。听闻你要来司礼监做随堂太监,所以就特地嘱咐了那小子多多照顾你。这小子平日里跟着我,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充保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做过什么事,会做些什么事儿,门清得很。”
“充保他们……?”顺喜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宫里头的太监,虽然□□没了把儿,可跟那朝堂之外的大臣们一样,站队混圈子是极为常见的。在你来之前,充保已然是这司礼监里,除了我和花公公之外,第三把交椅。你原本在内侍之中,原本就已经是风光无限的人物了。而今进了司礼监,很难不被人认为是要和他分庭抗礼的人物,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那么些个人等着看好戏。事实上,在你之前,也有好几个在司礼监里当差,却因为跟他不是同一路人,而被排挤出去的,只是做到眼下这个地步的……”
“我是头一个?”
“是的,所以这次连我也觉得很是意外呢。”小竖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他并不愿意相信那是充保所为。
顺喜儿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追问道:“意外!?什么意思?”
“司礼监的人,严格来说,和内阁的人是不对付的。这源于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尤其以徐浑这个人的性格而言,他是更不屑与司礼监的人联手来做这种勾当,尤其是还仅仅只是为了司礼监里的这种内部权力纷争。”
“你认为在充保身后,还有黑手?”
“嗯,对方行事颇为缜密。”小竖皱紧了眉头,“在这司礼监里头,所有的人都是以花公公的马首是瞻的……”
“即便是这件事露出什么马脚,也全然可以把所有的罪责推到花公公的身上,说是花公公指使的?”顺喜儿接过了他的话岔。
“是的。”小竖点了点头,“很厉害的计谋吧?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管这件事成功与否,那个人都会坐收渔翁之利呢?”
顺喜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小竖的话。
“只是我却猜不出是谁。”小竖紧皱着眉头,对于这个问题也表现出了一筹莫展,“理论上,内阁中,以及司礼监仲,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然而也有可能,谁都不是。”
“花公公知道这件事么?”顺喜儿问道。
“你觉得有可能不知道么!?”小竖瞥了他一眼,“诬陷你的事儿虽不是他做的,但是他确是比任何人来得要希望你早点被处死,这样就没人把罪责问到他身上来,更何况,你死了之后,这宫里头就不再有能威胁他的人了。”
“那么,事发那天晚上……”
小竖叹了口气,道:“算是我的一个私心吧?我让那小子盯着你不要出什么乱子,没想到还真误打误撞的撞见了。”
顺喜儿想起,在那之前,自己和小竖曾经就福王私自屯兵的事儿争吵过,自己更因为不赞同小竖的做法而说出一些非常不中听的话来。在他看来,那一次的交谈,必定已经成为两人原本就建筑在利益之上的友情瞬间变得更加脆弱,更加不可靠,却没想到,对方并未因此而落井下石,反而多有照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我也不过为着一些私心。”小竖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尴尬,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并伸手挠了挠脸,“皇上跟前,只有你能说上话,倘若真的有一天,卫瓯因为福王的事牵连进去,我想也只有你能够帮上他的忙,所以救你,也就等同于救卫瓯。”
顺喜儿摇了摇头,只盯着他的眼睛,道:“那天的话,是我说得有些太过分了。你对朋友的担心,原也无可厚非,我实在不该用用那种态度,以及那种语气来指责你。以及,我被人诬陷的这件事上,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原因,你帮我洗脱罪名的情谊,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的。”
“其实你说的那些话,原本也不算什么,毕竟我的确也是那种人。人嘛,活在这个世上,总是有着一些自己必须要坚持的东西。”小竖回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立场是什么,虽然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以及福王的事儿,我会想别的办法查清楚,用最妥当的,最好是不牵扯到卫瓯的方法来处理掉。”
小竖说完这些,便是起身站了起来,他冲着栏杆内的顺喜儿继续道:“不日,我便会跟赵闻介一同前往朔方城,此一去,不知道前途如何,更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宫内,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依旧是让那个跟班小太监来照顾你的起居,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他是明白小竖的安排,此一去,时日良多,宫里头暂缓了自己和廖温文以及徐浑的问责,也算是给小竖调查的时间,事情悬而不决,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讲,是最可怕的意外,如果这段时间,没有特别的照应,可能会横生出一些最不想看到的意外来。
小竖在安排好一切,便是离开了监牢,在他之后,顺喜儿也躺回那铺满干草的硬床上,闭上眼睛入睡,他期待着,明天能有一个好天气,能够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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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确是一个让人觉得高兴的艳阳天。
顺喜儿早早的就醒了过来,他盯着那从牢房里那窄得不能再窄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瞧着那光柱里舞动着的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棉絮一般的东西,愣了好一阵神儿,直到有人打开牢门的锁头,大声的叫着他的名字,才稍微的回过神来。
“走吧,喜公公,宫里头传话来,让您麟德殿走一趟。”
说话的是日常给他送饭的牢头太监,顺喜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太能够反映过来。
瞧着他愣着没动,牢头太监又喊了一句:“喜公公,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收拾收拾?瞧您这一身邋遢劲儿,可别把皇上给熏着了?”
顺喜儿顺着他的手,往牢房外看了去,有几个小太监在外面恭恭敬敬的站着,手里还捧着些盒子,瞧着像是衣物鞋帽一类的东西,为首的那个则是赫连勃跟前伺候的小魏子。。
瞧着他看向自己,这小魏子微微一笑,低头拱手行礼道:“还请喜公公尽快沐浴更衣,皇上那边儿等候多时了。”
有些弄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顺喜儿只得跟着小魏子和牢头太监一同出了都知监的大牢,并就近梳洗了一番,确定身上没有异味儿之后,方才又跟着小魏子一路向着麟德殿而去。
此一去,路途不算得近,要拐过好几道宫门,才能到麟德殿跟前,顺喜儿跟在小魏子身后,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小魏子的袖子,问道:“敢问魏公公,麟德殿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传我进觐见?”
小魏子面色有些为难,但是又瞧着他满脸的担忧,于是只得四下瞧了瞧,确信没有旁的人之后,方才低声道:“昨天晚上,出了件了不得的事儿。”
“什么事儿?”
“刑部大牢里死了人。”
顺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泛起一丝不安来,他追问道:“谁死了?”
小魏子瞥了他一眼,道:“徐大人在刑部大牢里上吊死了。”
“……那么廖大人呢?”
“廖大人也死了。”说到这里小魏子悄声的在他耳边道,“听内阁里的刑部尚书说,在徐大人身上找出一封遗书来,说是因为遗失奏折,耽误军情,又置皇子被俘,自觉心中愧对皇上,愧对朝廷和江山社稷,所以就事先掐死了廖大人,然后自己也上吊自杀了。”
得知事情的始末,顺喜儿心中是震惊不已,然而他却又不得不压制住心中的不安,继续追问道:“刑部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么?”
“这么大的事儿,哪里可能不验明正身的!?”小魏子说道,“听说是早上牢头送饭去的时候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僵了,可见是死了不少时辰了。仵作也验过了,廖大人的确是死于窒息,脖颈上还有被人勒过的痕迹,至于徐大人,发现的时候是用裤腰带吊在房梁上,也的确是吊死无疑的。”
顺喜儿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问道:“两位大人虽是以死谢罪了,可我还是待罪之身,为何突然又传召……”
“听说,昨晚,小竖公公去刑部大牢看过两位大人,走了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虽说刑部的仵作已经验明的确是自杀,但是为防着别人流言蜚语,小竖公公眼下是被禁足在司礼监的值房,等待刑部最后的调查结果。”
听着小魏子这番话,顺喜儿心里便是有了几分明了,小竖原本已经被指派去朔方城参与和流光换回福王的和谈,眼下却因为卷入徐浑和廖温文之死而不得脱身。
眼下和谈迫在眉睫,必须有人能够顶替小竖的位置。花季睦当然会是第一人选,但是如果小竖一旦被坐实和两位内阁大臣的暴亡有关,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花季睦必定不会插手和谈之事,只会选择留宫中。
剩下的人选,还有谁?
会有很多,宫里头即便是没有人能去了,朝中也还会有人能够顶替小竖的位置,但是就目下的状况来看,顺喜儿知道,自己是被提名了,而且还是被指定了,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只是,瞧着那越来越近的麟德殿翘角飞檐,顺喜儿心里始终猜不出那个举荐自己的人会是谁。
是赫连勃么?还是赫连仲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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