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卫瓯所处之所,乃麓城与濯州之间,这里三面环山,唯有一条官道可行。诚如晁良平所讲,若卫瓯真是被流光堵截在此,的确是凶多吉少。”顺喜儿指着一处山坳说道,“但是,在小的看来,他们并不能够真的能够做到。”

    “你是怀疑情报有假?”赵闻介挑了挑眉头,对于他的说法,表示有些意外。

    “此前……”顺喜儿说着,瞄了一眼小竖,方才继续道,“福王出征以前,小的曾经和小竖公公一起给奏折批红,就奏报一事做过一些讨论,认为流光国此次突袭边关的行为有异,在甲士的人数上也有虚张声势之嫌。所以,在小的看来,卫瓯有可能不是被堵截,而是被困在某处。”

    “你认为他们人数有问题,不足以对卫瓯进行围歼么?”在听完他的话之后,赫连勃也继续追问道。

    “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如此。围歼卫瓯,对于现在的流光国来说,风险极大,所以他们不会冒这个险。”顺喜儿说着,将目光牢牢的定在了赫连勃的身上,“比起卫将军来,奴才更担心的是福王。”

    “福王?”樊鸿摇了摇头,“你是想说,主帅出了幕府,横生了意外,眼下帐中就只有福王一人官职最高,他会率军出击,做出救帅之举来?”

    “尚书大人所言甚至,小的的确是如此认为的。”

    “福王在伏击流光之后,朝中已经以皇上的名义给福王下了一道旨意,让他万事以大局为重,不可轻举妄动。眼下,这种时局,他不会如此不知轻举妄动的。”樊鸿摆了摆手,表示不认可顺喜儿的话。

    “卫瓯离了帅帐,军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有福王代为上疏,然而,眼下这道奏折,确是由麓城守将晁良平所奏,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有可能,晁良平写这道奏疏的时候,福王已经带兵出发了。”顺喜儿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就算有前后两道圣旨,更哪怕是有手谕在,也阻止不了福王贪功心切的做法,毕竟,这山高皇帝远,又有将在外,军令所不受,前边突袭立得首功,而今又有能救主帅的奇功放在眼前,依着他的性子来,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机会从指尖溜走??

    “饭可以乱吃,这话是万万不可以乱讲的!”蓝太师适时的在一旁开了口,脸上的神情也是非常的严肃,“这里是什么场合,怎么能够容你这个小公公对皇嗣随意置评!而且还是如此的空口无凭!”

    “太师莫气,依着下官来看,这位喜公公所说之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赵闻介在一旁插了话进来,“从福王出征之时到现在,勒令福王勿要轻举妄动的圣旨也下过两次,皇上这边儿还拟了一道手谕给卫瓯,以节制福王。虽说是用以防患未然,但是这背后的用意也是不难言喻的。”说到此,赵闻介非常恭敬的冲着赫连勃行了一个大礼,“微臣言语中,大有不敬,还望皇上降罪。”

    赫连勃摆了摆手,眉头紧蹙着道:“罢了,福王贪功心切这件事,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更何况,朕在不久之前已然得到密报,之前突袭流光一事,也是福王擅自做主的结果。”

    赫连勃的话,让顺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了站在一旁,从头至尾,未发一语的小竖。只是小竖神态如入定老僧,对赫连勃所提之事毫无反应,这倒让顺喜儿不由得心生疑虑来:福王私下豢养甲兵一事,到底有没有被说出去?

    在场的所有朝臣也同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福王违抗圣意这种事,说来可大宜可小。

    大的是指这君王圣意不可违逆,公然违抗是为重罪;小的则是这福王乃赫连勃最宠爱的儿子,皇家的事,也是家事,天大的事儿,也不过是老子打骂儿子的事儿,论不上身为外人的朝臣来插嘴。所以,就算是大家对福王出征后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来有着心知肚明的态度来,也不敢在赫连勃跟前多一句嘴来。

    眼下,倒是没想到被赫连勃自揭了短处来,于是,众人又不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所以,福王违抗君令这事儿,暂且放在一边吧。”赫连勃说着将目光落到了顺的身上,“你的话应该还没有说完吧?”

    “回皇上的话,奴才的确还是有后话。”顺喜儿回道。

    “那便是继续吧?”

    “卫瓯被围,不管什么原因,福王殿下必定会带兵为卫瓯解围,而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福王是皇嗣,他若带兵出军营,晁良平必定会手足无措,上奏疏是其一,其二晁良平肯定会向在朔方城里镇守的宇羽孟求救,为保福王安危,宇羽孟也必定会率兵出征增援,如此一来——”顺喜儿说着,将手指向了沙盘中的那位于燕丘之北的边关重镇,也曾是裕王府所在之地的,朔方城,“整个燕丘最重要的重要守将全部被调出,而朔方城便是成了无人镇守,也无兵可用的地方,而这恐怕才是流光国的目的,声东击西而取朔方城,朔方城一得,整个燕丘于流光国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当真是胡说八道了!”樊鸿当时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且不说朔方城前有麓城护卫,麓城内有重兵,外有机关,更别提还有爻城外的爻关天堑作为天然防护。就算是卫瓯被围,福王和宇羽孟出兵增援,流光国那点兵力要分别应付此三处已然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的兵力再偷袭朔方城!?”

    无视樊鸿的质疑,顺喜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诸位大人是否还记得西陵皇朝的上一任君主尚在时,朝中发生的一件旧事。”

    “先帝仁宗皇帝在朝的旧事?”蓝太师摸了摸胡子,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眼中精光一闪,道,“不知小公公提及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天昊二十三年的旧事,仁宗皇帝出兵征伐爻关内苍浩峰下的玄炎族……”

    “玄炎族,世代聚居在爻关的苍浩峰下,擅养马匹,但因风俗与西陵不相通,且又信奉异族神教,多有谋乱之心,所以天昊二十三年,仁宗皇帝一举将玄炎族击溃,并俘获了玄炎族的首领,不日后便是斩首,并将其头颅供在奉先殿前,昭示山陵。而玄炎族中投降保命的其他人,在被驱逐出苍浩峰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有人说他们已经越过爻关,投奔了流光,不过也有人说他们依然徘徊在爻关,期待能够重返某一日能够苍浩峰。”赵闻介在一旁接过了话题,只是确实一脸的冷峻瞧着顺喜儿,“这是国史中有记载的东西,本官也只是在读过实录之后,才略知一二。却不想晚于此事十几年后出生的喜公公也知道这件事儿?”

    顺喜儿笑了笑,回道:“赵大人,小的出生在燕丘,知晓自然是听过不少燕丘旧闻,所以听过这玄炎族的旧闻也不算得稀奇事儿。小的在燕丘长大,自小就听家中老人说过,爻关旁有一则暗道通往苍浩峰,只是这条暗道通往玄炎族的族中圣地,所以外人一概无知。倘若玄炎族当真如传闻所说,已经投奔流光国,那么这条暗道也必定会被流光国所知。主帅被围,皇子出征救围,太守又领兵增援,这样三件大事凑在一起,不管是哪个关口,哪座城池,都会有所慌乱,就算爻城和爻关也不会例外,所以在这种情况,他们很容易就会找到那条暗道,并直抵苍浩峰。”

    “苍浩峰下……有一条水路直通朔方城,这条路原来是玄炎族和朔方城通商的旧道……顺水而下,抵达朔方城不过须臾之间……”樊鸿突然面色苍白,如同死人一般的青灰,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顺喜儿所说的话的严重性——一旦燕丘被攻破,依着流光国那马背上征战杀伐的分隔,长驱直入的南下,攻破各个关口,最终兵临皇城之下,也不是不无可能。

    “是的,一旦让他们到了苍浩峰,一切就悔之晚矣。然而,恐怕这才是流光国的真实意图,这么几个月来,他们所有的谋划都只为了这一刻。”顺喜儿说着,却是神色凝重的瞧着那沙盘之中的朔方城。

    赫连勃此刻已经坐回了殿中的宝座之上,远离了那沙盘,更是远离了顺喜儿,他低着头,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他方才道:“若是依着你看,眼下晁良平的折子该如何处理?”

    “回皇上的话儿,依着奴才来看,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等。”顺喜儿回首躬身道,“眼下距离晁良平送来的奏疏已经有些时日,卫瓯和宇羽孟又是久经沙场的猛将,必定也能推断出眼下奴才做的这番局势,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等,等到下一封奏疏,也许下一次来的,就是卫瓯将军突围,流光国被击退的好消息。”

    话是这样说,然而此刻在殿中的众人却都是一副轻松不起来的神情,因为在听完顺喜儿的推演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一次流光国打的并不是无准备之战,虽然这并不同流光以往那种硬碰硬的作战方法大相径庭,然而对方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来了,而且在以声东击西之势作为一种无声的挑衅。

    赫连勃更是知晓,身为君王,他原比这在位所有的朝臣更在意流光国的举动,所以眼下他的脸色倒是比顺喜儿被御前侍卫带进殿内的那一刻更为黧黑,仿佛整个人都被怒气所笼罩一般。

    “皇上……”在一旁久未开口的小竖突然就开了口,“不管顺喜儿怎么说,怎么推演,眼下他都是犯了死罪来的,内阁大臣们犯错该做什么处罚,咱们司礼监是管不着的,但是顺喜儿还是应当被关进都知监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该怎么罚便得怎么罚来。”

    花季睦一向听的是小竖如何替顺喜儿求情来,眼下听得小竖说此话,便是打蛇顺棍上,接着说道:“皇上,奴才觉得,小竖说得有道理。司礼监是为内廷之首要衙门,理应更重责罚,更何况,在奴才看来,眼下不管他说得如何条条是道,也都是为了逃脱弄丢奏折的罪责搞出来的把戏,理当处死。”

    赫连勃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眼下这巴不得他人头落地的模样,倒是和之前在朕跟前求他活命的态度倒是截然相反了来!?”

    “奴才惶恐,那个时候还觉得他有些办事的能耐,却没想到这小子是如此的三五不着调,都是奴才看走了眼,还请皇上责罚。”花季睦话说着,便是直接跪在了赫连勃的跟前。

    “朕既是说过,若是他说得好来,便会饶了他的罪责……”赫连勃说道。

    “皇上……这……”听他又提起这茬,蓝太师更是面露难色,“金口玉言,不得太过随意啊!皇上!”

    “朕自然是金口玉言的道理。不过什么叫做说得好,却不是有着朕一句话来定的。”赫连勃说罢便是环视了殿中的众人,而后又将视线落到顺喜儿身上,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既是说新的奏报就会到了,那么朕便是先留了你这条命,倘若你说的事和这后来送来的奏折毫无二致,这便是说得好,朕便会赦免你的罪过。但是如果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那么你这条命,可就留不住了。听懂了么!?”

    “奴才知道了!”说罢,顺喜儿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

    “至于你们么……”赫连勃转脸便又冲着在地上一直长跪着的徐浑和廖温文,“轮值为什么会让内阁和司礼监各派人手,为的就是相互监督,相互制约,而今你们非但没起到该有的作用,也没做到该做的事儿,倒还相互称兄道弟起来!?你们以为明光阁是什么地方!?是江湖之上的酒肆么!?堂堂内阁协理大臣,竟做出此等不顾身份礼法的事儿来!?别以为一个喝酒误事的借口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净!?你们和这个顺喜儿是同罪!!!依着惯例,理当处死!!!”

    赫连勃的这一席话,让廖温文顿时吓得连跪都跪不住了,竟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毫无了官派,而徐浑更是一脸铁青低头跪在一旁,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的冷汗也开始渐渐的冒出来,并且凝聚成行,滴落在地面之上。

    “朕既是冲着顺喜儿说了那样的话,若说是不给你们机会,那便是也太过偏袒。”赫连勃说着便是站了起来,“你们也听着吧,这位喜公公的话,便是决定你们生死的一切,若是他说中了燕丘之势态发展,你们也会跟着没罪,若是他说错了,你们也跟着一起在黄泉路上继续喝酒,继续称兄道弟吧!”

    说罢赫连勃便是猛的一挥衣袖,离开了议政殿,小竖则是紧紧的跟在了他的身后。至于花季睦,而是留下来让人将顺喜儿直接带去都知监的牢房里等候下一份奏疏的到来,至于廖温文和徐浑,则是在蓝太师的安排之下,让御前侍卫将两人带去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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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政殿与太素殿不过前后殿的距离,赫连勃走在那迂回的长廊上,眉头紧锁,饶是那廊下咋现的明媚春光也不能引起他半点的注意力来。

    小竖跟在他身后,片刻不敢落下,只是瞧着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多嘴。

    眼瞧着近了暖阁,小魏子快要近跟前,赫连勃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小竖,道:“谷阳,去给朕查!不管是谁,不管是在这内阁之中,还是在司礼监里,都给朕查清楚了!”

    猛听得眼前这个主子突然叫了自己的本名来,小竖心里顿时沉了下来 ,看来,这位是真为着顺喜儿的事动了怒气来,于是连忙跪倒在对方面前:“皇上息怒!这件事奴才一定会查清楚!只是还请皇上不要乱了方寸!一切要为长久计!”

    赫连勃闭上眼,深呼吸了数次之后,方才道:“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理!”

    瞧着他这般模样,小竖方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来,磕着头道:“奴才遵命!请皇上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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