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回值房的路上,小竖和顺喜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直等到两人回了房间,把那门都关了,小竖才盯着顺喜儿,打开了话匣子。

    “那事儿还真叫你说中了?”小竖喝了一口茶,方才道。

    “什么事儿?”顺喜儿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小竖瞪了他一眼,道:“暖阁里,没听见皇上和诸位内阁大臣说的那事儿么?流光突袭麓城!这和你当日猜测的一模一样。不过也难为你不知道,这几日你都在贡院里关着,宫里头的事儿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顺喜儿想起在那暖阁里赫连勃和诸位内阁大臣的话,心里不免一沉,问道:“这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应该是你出宫后的第四天吧?”小竖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开始讲起顺喜儿那不在宫里头的时候,内阁里发生的事儿来。

    自福王兵临燕丘的那一刻起,流光国所有的军事行动便是如同停止了一般,莫说侵扰边关的大部队,就连对方派出来祠堂军情的半个斥候都不曾看见。

    对此,朝中给的旨意是,按兵不动,静听其变。朝中的批红的折子送还不多日,便又有军报呈上来,说是流光国的敌军有所异动,卫瓯恐其有诈,便是先是派了斥候出去打探情报,回来的消息说,对方正集结兵力向麓城出发,兵力大概是在五万左右。

    麓城自有屯军数万,皆是精兵良将,而且福王又带了三万精兵和五千御林军在压镇朔方城,所以从人数上来将,倒是生生压了流光国一头来。

    卫瓯多年征战沙场,却也不敢在此情之下马虎,所以他的军令是任由其在麓城外如何骂阵,也不会出城迎战,倘若一旦流光国有所举动,必定以箭雨和机关压制。除此之外,他还亲自前往麓城坐镇,为的就是军令所至,上行下达。

    “福王被留在朔方城?”听着小竖的描述,顺喜儿不免皱紧了眉头。

    “正是如此。”小竖回道,“皇子这身份原本就比普通人金贵,且福王又是众多皇子中最受恩宠的一个,就算是卫瓯这样不问朝政的人,也深知其中的厉害,所以就让他留守朔方城,并由太守宇羽孟随驾。”

    “我记得好像宇羽孟是个极为固执且又认死理儿的将才,由他看着福王,不就是把福王关在朔方城里了么?”顺喜儿说着话,眉头确是皱得更深了。

    “谁说不是呢?”小竖说着,那脸上也不免犯了些颇为为难的笑意来,“福王此去原本就是奔着威名去的,这样被人关在朔方城里,莫说流光国的敌军,怕是连本地的苍蝇都抓不到一只来。”

    “但是我今天听诸位大人所言,福王不是立了军功了么?”

    “这话儿就说来话长了。”小竖说着就叹了口气,“流光国在麓城外叫骂多日,也瞧不见卫瓯出城迎战,他们又惧怕麓城的弩机的威力,故而不多时日便撤军了。没想到流光国在回撤的半道上,就突遇袭击,因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倒让人给生生抓了几十个俘虏。”

    “……半道突袭流光的是福王?”顺喜儿越发的觉得事情严重了起来,“福王不是在朔方城么?又怎么会出现在麓城外伏击流光?”

    “福王为着不能出城的事而与宇羽孟闹僵,竟然不顾军令,杀了守城将士不说,还私自带兵出城。出城后却又不奔着麓城去,而是迂回到麓城至关外的路上,杀流光一个措手不及。最开始双方交战,流光国的确是吃了一些小亏,然而在急速的调整了状态之后,福王因人数的不足,而渐渐落入下风,所幸卫瓯及时收到斥候的回报,急速率兵压阵,才未酿成恶果。并在此后的军报中,对福王违抗帅令突袭敌军的事儿只字不提,只将突袭,生擒俘虏之事,当作喜报来报。”

    顺喜儿长叹了一口气,道:“还当真是难为卫将军了。”

    “他倒是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断。只是知子莫若父,我很怀疑卫瓯那份军报是否真的已经瞒过皇上那边。从今儿个皇上召见诸位内阁大臣的谈话来看,他很有可能已经预见了福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小竖话说着,面色更加的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顺喜儿瞧着他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小竖定了定心神,道,“说起来,你去贡院做春闱监事,算是头一次出宫,感觉如何?宫外头的日子过得还习惯!?”

    “也就那样吧?说是出宫,实则是被关在贡院里,几日得进出,若真是和宫里的日子相教起来,还不如宫里头的日子舒坦。”瞧着似乎不愿意在卫瓯的事上多说些什么,顺喜儿也不便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儿继续了之后的谈话。

    “我倒是宁愿跟你换换,出宫,不管是去哪儿,都比在这宫里头强啊?”小竖说着就叹了气,那眼神也忽地不知道飘向了何处,脸上的神情也尽显惆怅。

    “您是在担心卫将军么?”顺喜儿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他虽不知道小竖如此神不守舍的模样是为何,却又总觉得和燕丘的事儿有关。福王一事,能牵扯的人之中,也就只有在燕丘的卫瓯和宇羽孟,宇羽孟此人向来鲜少入朝,也不涉足官场名利,想来也少于小竖有所牵连,除开他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一个卫瓯了。

    似是被人说中心事,一向对于任何事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神情自若的小竖,那脸上也不免挂了些尴尬,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半晌之后,他才长叹了口气,道:“是的,我的确是担心他。福王之事,他谎报了军情不说,而且还隐瞒了另外一件能要他性命的事儿……”

    “什么事儿?”

    小竖看着他,然后站起身打开了值房的门,在确认门外没人之后,他又牢牢的上了门栓,凑到顺喜儿的耳边,道:“顺喜儿,你我原是兄弟,也算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来的,所以这话我只跟你说。”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你可知福王违抗帅令,杀了朔方城守城的将官强行出城,带了多少人?”

    顺喜儿想了想,回道:“此次出征,三万精兵,五千御林军,打的旗号是增援,皇上那边又有口谕,幕府之帅为卫瓯,所以那三万精兵不会听福王号令,他能带出城的最多也只有五千。”

    小竖勾起嘴角,冷笑道:“你错了,福王带走了一万精兵。”

    “一万精兵!?”顺喜儿有些吃惊,“他竟是有这样的手段,说动三万中的五千甲士。”

    “非也,这另外的五千,并不是那三万精兵中的,而是福王私自从福王府带出来的王府带甲护卫。”

    小竖的话让顺喜儿面色铁青了起来。

    依着规制,亲王王府的护卫最多不能超过两千,若有超出,必定会以谋反之罪问责。福王不可能会带着王府里所有的护卫出征,这意味着,福王府中被瞒报的甲士人数远远超过五千。

    豢养甲士,需要金钱和人力,绕是福王再如何受赫连勃宠爱,他那点俸禄乃至所有的赏赐,不过是杯水车薪,这背后透露出的问题,更有可能是朝中有人私相授受。

    “当初福王到燕丘的时候,卫瓯就察觉人数有异,也想到是福王自己带了亲兵,所以并没有在意,直到他领兵去给福王解围的时候,才发现那并不仅仅是数百人,上千人这么简单。”

    顺喜儿沉默着,没有说话。

    福王谋反,兄弟手足相残,这是他所经历过的事。

    以往,他是知道福王一惯看不惯自己稳居太子之位,也知对方向来跋扈,更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是却从来没想到过,福王原来是在这么早就开始谋划。

    赫连勃会知道这些么?

    顺喜儿不敢确定,眼下他唯一能确定是,小竖必定是在多年前就已经知晓,卫瓯也必定知晓,所以当福王在江南谋反的时候,在那些慌乱不堪朝臣中,这两人才会显得过于冷静。

    “皇子私自屯兵,事关重大,理当上奏。”沉默半晌之后,顺喜儿终究开了口,“朝臣隐瞒不报,与谋逆同罪。”

    “我又何尝不知道是这样的道理!?”小竖说着,竟苦笑了起来,“可是卫瓯他,若是我将这两件事上奏,必定会连累他,堂堂靖侯卫家仅剩这一根独苗,我又怎么能够看着他去死?”

    卫家的事儿,顺喜儿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更清楚,福王之祸酿大,并不是在朝夕之间,是在于这些朝臣的睁眼闭眼之间,是在赫连勃过度的宠爱和放任之间。

    不过是一两人之间的皇位之争,掀起的那些无数次的征战和厮杀,剩下的不过是累累的白骨,流离失所的十数万百姓,以及苦等良人归家的妇人和因丧子而恸哭的白发双亲。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隐瞒。”顺喜儿继续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小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竟是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顺喜儿,他呢喃着道:“若是我不去奏报,是不是你就会去 ?”

    面对小竖的反问,顺喜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回答——虽然他很清楚这件事隐瞒不报的后果,但是在面对着眼前这个小竖,这个多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小竖,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内心有所迟疑。

    “好吧,你也该去。”小竖大笑了起来,“毕竟你是为着太子着想,毕竟你还如此受皇上的信任,虽然眼下你们关系已经僵了不少。去吧,去吧,凭着今儿我跟你说的话来,你必定能够在皇上面前讨得不少好处来,说不定,就指着这个,能重得皇上的欢心!届时,给我和卫瓯一同治个谋逆的罪来,倒是省了我替卫瓯操心的事儿来,你说不定也能替了我的位置,做个秉笔太监?”

    “想不到在小竖公公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么!?”顺喜儿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冷的道,“敢问小竖公公,我说的哪句话是有着私心来的!?福王豢养士兵,一旦事情酿大,你知道惹出来的事是什么!?仅仅只是你,我,还有卫瓯三人的命么!?那是多少无辜百姓的天降之祸!?他们之中又有多少是家中父母的独子独女?试问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该享受天伦之乐么!?他们不该和相爱相亲的人长相思守么!?我原以为小竖公公你是明事理的人来,却想不到是如此混账!?”说到此,顺喜儿又勾起嘴角,脸上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来,“是了,小竖公公您可是自宫了之后,自荐到花公公名下做太监的,您眼里本来也就只有名利这两字。只是,在下依旧还是好奇,您究竟是和卫将军有怎样的过往,竟让你连着名利二字都忘了,也要为他瞒下这些事儿来!?”

    小竖见惯了一向安静温顺得像是只鹌鹑的顺喜儿,也一向认为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沉静,甚至见任何有怒气的模样,却没想到过对方也有如此怒发冲冠的模样,竟是被他这番气度惊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话了。

    “小竖公公您大可放心。”顺喜儿继续冷笑着说,“小的受您不少恩惠,若不是您多次施予援手,小的也不会活着站在这里,所以就这件事上,小的也不会去皇上跟前儿说,也算是小的对您多次的救命之恩的回报吧!?”

    说罢,顺喜儿便是转身回了自己的里间,并将房门牢牢锁上,只剩下了小竖一人在外头愣愣的坐着。

    顺喜儿坐在软炕上,听着那门外渐渐的没了动静,心中的那些怒气也渐渐的平和了下来。

    想着在那正堂里,自己说过的不去赫连勃把这件事捅出来的话来,顺喜儿还是觉得有些后悔。毕竟他错失了一个能够让赫连仲绶不再受手足相残之痛机会,并且还失去了一个原本能够成为自己盟友的朋友,这意味着,在未来那铺满荆棘的路上,从此之后,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意味着如何拿到能让赫连勃信服的,福王谋反的证据,更或者是揭穿李丛礼的真实面目,以及关于裕王的过往,这一切,变得难上加难了。

    顺喜儿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着,却也并不代表着,他会食言而肥,毕竟他欠着小竖的人情。

    这些事,让顺喜儿觉得越发的头痛了起来,连着胸口也有些憋闷,他在软炕上,蜷缩着身体,想要合衣休息一阵,刚闭上眼,却又被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给惊得瞬间坐了起来。

    等等,小竖是如何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麓城的事儿的!?

    那些细节,未免也清晰得有些可怕!?听上去仿佛就像是小竖亲眼所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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