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小竖回值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值房里没上灯,身边惯跟着的跟班小太监掏出火折子,点燃烛火时,倒是被房间里突然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顺喜儿坐在正堂的圆凳上,双眼愣愣的,像是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着一般。

    “哎哟,你既是在,怎么就不出个声儿呢?”小竖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瞧着对方没什么反应,又上前拍了拍他的的脸,“顺喜儿?你发什么愣呢?”

    顺喜儿这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小竖公公,您回来了?”

    小竖挑了挑眉:“可不是?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怎么不睡觉去?”话说着,小竖又注意到他身上的织金袍子上沾着不少的污泥,那袖口,下摆等处,摸着湿漉漉的,完全是湿透了的模样,“你这一身怎么回事儿?是被人打了?还是摔的啊?”

    顺喜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道:“就我这一身打扮出去,倒是打别人说得通。”

    “那倒也是,不过你这一身……”

    “应该是在哪儿摔的吧?”顺喜儿说着又笑了笑。

    “应该?”小竖皱了眉,“你这人还是真逗,自己挨哪儿摔的竟是不知道了?就算不知道在哪儿摔的,你这回来也合该换一身衣服吧?就这么湿了一身,小心生病你!”

    顺喜儿又笑了一下,沉默着站起了身,往自己的隔间走了过去,只是没迈上几步,就又听见小竖在他身后说了话。

    “你吃晚饭了没?”

    话音刚落,诺大的房间里就听见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那声音饶是大得有些太过诡异,连着小竖身边那个跟班小太监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竖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那小太监应着声儿就奔着小厨房去了,不多时便是提着一个食盒回来,里面装的一晚白米饭和一碟烧肉。

    “今儿晚上没剩什么菜,喜公公您且担待着,将就着吃吧。”这小太监说着就将米饭和筷子递到了顺喜儿的面前。

    顺喜儿接过碗,看了看那碟子烧肉,便是一刻不停的吃了起来。只是那吃像让小竖瞧着甚觉陌生——在他印象里,这顺喜儿吃饭总是客客气气的,动起筷子也总是斯文至极,却没见过有着眼下这狼吞虎咽的模样,难道真是饿急了?

    没过多少时辰,这顺喜儿就把那一大碗米饭全吃了干净,然后他看着那跟班小太监,问道:“还有饭么?”

    这跟班小太监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忙点了点头:“还有……”

    “能帮忙再盛一碗么”顺喜儿话说着,将碗递到了他的面前。

    还要吃?跟班小太监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小竖,毕竟他也没见过这位喜公公有这么能吃的时候。

    小竖翻了翻白眼,道:“他既是要吃,你就再去弄一碗来。”

    瞧着自家的主子都这么说了,这小太监也只得端着空碗跑了出去,而后又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碗白饭又回来了。而顺喜儿在接过那碗米饭之后,更是如风卷残云之势,将剩下的半碟烧肉一起消灭了,最后还用剩下的肉汤来泡没吃完的米饭。

    小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得,能吃是好事儿。毕竟这日子,睡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管怎样,你也得吃饱睡足了面对明天的生活不是?”

    顺喜儿原本正扒拉着那碗里剩下的饭,猛听得小竖这句,那手突然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那扒拉着饭的速度则是变得更快了。

    眼瞧着他把第二碗饭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竖方才继续笑眯眯的问:“还添饭不?”

    “我已经差不多了。”顺喜儿安静的将碗筷搁到了桌面上,起身拱手向小竖作了个长揖,“多谢小竖公公的关心,若是没有旁的事儿,我想早些休息了。”

    小竖挥了挥手,便是由着他去了。在他回房间之后,那跟班小太监一边收着食盒一边说:“还真是没瞧见喜公公有这么能吃的时候?”

    小竖撇了一眼那隔间亮了不多时又熄掉的烛火,也没有搭话,只是跟着回了自己的隔间不提。只是,在这一夜里,两人似乎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像说过了千万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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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保原是定了正旦节不久后便会回宫,却没想到他突然从宫外头寄了一封信给花季睦,说是父亲病重,已是弥留之际,考虑到情况特殊,花季睦又特意准了他更长的假期来,这便是意味着,就算顺喜儿再怎么也逃不过继续分担充保的职责,不过碍着之前赫连勃说过的那些话,他也只是跟着小竖到暖阁外,不再踏进那暖阁一步。

    对于那日里的事儿,小魏子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也能略略从赫连勃的情绪中猜到一些可能,而顺喜儿那日里失魂落魄的离开之后,他本是想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来,却还是觉得,这喜公公和皇上之间的事儿,自己没什么插嘴的资格,于是也只得闭了嘴。

    而自那日之后,顺喜儿也有些时间没再来暖阁,因着小魏子时常是在暖阁守着,他又不抽不得空去找顺喜儿,眼下又瞧着对方来了,虽是那情绪上还瞧着有些不安的模样,但是比起那日里离开时,脸色红润了不说,就连面颊也日渐丰盈了不少,于是,便也安下了心来。

    小竖进暖阁约有两个时辰才退了出来,顺喜儿接过他手中的红木匣子之后,两人便是一起离开了暖阁。

    眼下的时日里,赫连起领兵出征之事也逐渐提上日程,绕是蓝太师手段了得,不过月余就调齐三万精兵,并令粮草齐备。而今天送递的折子,除了禀奏兵马粮草的调度问题,跟是为了在赫连勃那边请示赫连起出征的日子。

    那是蓝太师特地找了钦天监监正在观测星象,占卜吉凶之后,特地选择的出征日子。对于这样的安排,赫连勃自然是不会批驳,毕竟,作为三朝的老臣,蓝太师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对象。

    在前朝的朝臣和后宫内侍的合力安排下,终于到了赫连起出征的那一天。

    这一天,紫宸殿外举行了盛大的祈福仪式。百官俱着华服临朝,宫里头的那些个业已成年的皇子们也被一同勒令出席祈福仪式。

    赫连勃身着衮冕,端坐在宝座之上,一言不发的看着赫连仲绶身着太子朝服替自己献祭三牲,焚香祷告,祈求神灵以及祖先的庇佑。而作为主角中的主角,福王赫连起则是身披银甲,头顶红缨盔,瞧上去一副英武非凡的模样。

    当赫连仲绶将象征着勇气和胜利长剑递倒赫连起手中的时候,远远的站在一旁的顺喜儿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众多的皇子之中,的确是只有福王这一人,无论从形貌还是气度上,都是最像赫连勃的。在以前,他总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于赫连勃会对福王的有些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在他也拥有两个孩子之后,他才有些明白对方,当自己也有一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儿子之时,疼爱是必然的结果。

    长剑的交接,意味着祈福仪式结束,在两人一同转身的那一刻,站在紫宸殿的数千御林军开始齐声高呼;西陵万年!皇上万年!”紧跟着,便是:“太子威武!福王威武!”

    福王奉命出征,范贵妃在观礼之列,她虽不得出现在将兵跟前,只有站在后宫最高的望秋阙上远远的望着那招展的王旗所在之地,而当她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将官雄壮威武的呼喊声时,更觉胸口烦闷难过,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涕泪涟涟的——毕竟这是第一次,福王远离皇城,远离她的身边,亲涉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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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王出征后不多久,充保终于回了宫,算起来的日子,正好是在家了守半个月的丧,依着朝例,前朝的朝臣们若是家中有父母过世,必是要丁忧的,少则一年,多则五年,而这后宫里的太监们倒是没了却这个规矩。

    充保既是回来了,顺喜儿便是更没有多的理由跟着小竖往暖阁去了,而是继续留在内阁打理一些琐碎的杂物。赫连起出征后没多久,朝中又到了三年一次的春闱之试。

    春闱之试是定在贡院,由着国子监主管科考之礼,因着是每三年一次,又齐聚西陵皇朝各地的才子,所以每逢这一时刻,国子监上到祭酒,下到各学博士都全都紧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出什么漏子。

    除开国子监,翰林院也会征调一些学士大臣参加春闱监考,除此之外,更会选择一名得高望重之人成为春闱的主考官,往些年,这主考官是由着蓝太师来的。

    蓝太师虽居内阁首辅之位,但是对于春闱和秋闱尤其重视,说这些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而这也往往意味着西陵皇朝的江山大计寄托于此。

    只是今年蓝太师身体实在是有些欠安,又有太子妃病故之事伤其七情,故而今年是指定了别的人代替他做了主考官,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赫连仲绶身边的经筵主讲官,李丛礼。

    顺喜儿听闻此事原不是蓝太师的主意,而是赫连勃一人指定的,为着此,其余的朝臣就算是有别的想法,也只得闭了嘴不敢说别的来。

    前朝除开了那国子监,翰林院,乃至被赫连勃钦点的主考官外,司礼监也毫不例外被点名做了监官。依着往年间的惯例,这司礼监只需得找一人出去做做样子罢了,今年确是有些不一样。

    正旦节之后,顺喜儿和赫连勃之间的关系就有些急转直下,莫说是小竖,就连着花季睦也瞧出些不对劲儿来。碍着这层关系,小竖便是跟花季睦跟前请了示下,说不如就让顺喜儿去国子监那边帮忙照应着,免得什么时候赫连勃去了明光阁撞见了不想见的人来,又惹出些是非来。

    花季睦虽是不想同意小竖的提议,但是考虑着眼下的确内阁为着福王出征的事儿已经焦头烂额,司礼监下上至掌印,秉笔,下至几位随堂太监,就没一个能抽得出身来的。横竖那监考的事儿也不甚要紧,算来算去,也便是只有答应了小竖的提议。

    给顺喜儿传话的还是小竖,那话里话外之间不外乎就透露了两个信息,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一旦春闱之后还会再调他回来,另外一个便是,赫连勃那边,既是两人关系都那样僵持着,不妨一方避上一避,也许过上一段时间,关系便又缓和来了。

    对此,顺喜儿倒是有些不置可否。

    赫连勃的意思,那天里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不再见就是不再见。

    难过是必然的,可那又如何呢?

    不管何种理由,终究是自己拒绝了赫连勃。

    既是拒绝,也怪不得对方会做出那样的反应来,而若是照着往日赫连勃的脾气来,一个小小的内侍敢忤逆犯上,怕是死上十次也是不够的。

    而今,他非但没死,且还活着,而且还在司礼监待着,继续做着随堂太监的位置,还被赫连勃要求要依本分,好好的做事,为的就是日后里能够成为赫连仲绶的左膀右臂。

    而这,原本不就是他的本意么?回来能够守在赫连仲绶的身边,护他周全,照着以前的身份,为赫连仲绶做些什么盘算,还得左思右想,担惊受怕,现在既是奉了皇命来,便是做什么也不怕的了。

    所以,对于被安排去贡院监考,他倒是很乐意的接受了,毕竟,眼下,他跟李丛礼还有一本旧账没算清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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