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快醒醒,咱们该回坤宁宫了?”
赫连仲绶睡得正香,冷不防有人在身边说着话,还摇着他的身体,便是再好的梦也得醒了。他睁开眼,坐了起来,有些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那神情也显得迷迷糊糊的。
“您怎么在这儿睡着呢?奴婢到处找您都找不着。”
赫连仲绶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慌慌张张看着他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春嬷嬷?”
“怎么了?”春嬷嬷蹲在他跟前,心惊胆战的替他拢好衣服,唯恐在小主子身上发现什么意外的伤来,而至于小主子怎么就睡在牡丹花拢旁的石架上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太好了,春嬷嬷,您还是本来的模样。”赫连仲绶伸出手来,扑进了春嬷嬷的怀里,那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气,让他甚觉安心,脸上也不由自主泛起笑意。
“本来的模样?”春嬷嬷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在怀里撒娇的小主子。
“嗯,刚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的春嬷嬷变得很老很老了,头发都白了,个子也矮了好多啊!”赫连仲绶从春嬷嬷的怀里跳了出来,孩子气的比划着,说着,他又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更是握紧了春嬷嬷的手,“还好,还好,那只是梦。春嬷嬷你还是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春嬷嬷笑了起来,她牵着他的手,说:“在殿下的梦里,奴婢真的有那么老了么!?如果奴婢都有那么老了的话,那么就是意味着太子殿下长大成人了,比起奴婢老成什么模样,奴婢倒是很好奇太子殿下长大的模样呢?”
长大的模样?赫连仲绶拧起漂亮的眉毛,却始终想不起来,在那梦里,自己长成什么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梦里的自己仿佛又不是自己,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好啦,咱们还是快回坤宁宫吧?” 春嬷嬷说着牵起了他的手,“您忘了,皇上今儿个要来坤宁宫看望您和皇后娘娘么?”
“父皇?”赫连仲绶皱了皱眉。
“是啊,您不是最喜欢皇上了么?”春嬷嬷笑着说,“每次皇上过来的时候,您都要跟他说好长时间的话,每次皇上离开的时候,您都还总是依依不舍的模样呢。”
听着春嬷嬷说着自己如何依恋父亲,赫连仲绶总觉得好像这一切听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父亲的脸,怎么样都想不起来,他甚至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对方关系亲密过,不过心里那满溢着对对方到来的期待,却是异常熟悉的。
宫里的景色虽然瞧着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然而眼下在赫连仲绶看来,却陌生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母后端坐在坤宁宫暖阁的绣榻上,正看着自己盈盈的笑着。
母后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身上穿着陌生的华美服饰,不光如此,还梳着高耸繁复的发髻,那发髻上甚至还缀着精美华贵的钗饰。
明明是最熟悉的母后,为什么总觉得很陌生呢?
印象中的母后,似乎并不常做这样的装扮,总是一身素白白的打扮,发髻从来都是低低的挽着,脸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笑容,总是垂着嘴角,那双美丽的双眼里也总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仲儿,过来,快来见过你父皇!”母亲说话的嗓音里带着些欣喜,她说着,从身边拉过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赫连仲绶不敢看眼前站着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来都是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因为他总觉得父亲的眼睛太过锐利。所以他老老实实的跪下请安,给眼前的男人磕了头。
“平身吧!”
被母亲称做为“父皇”的男子,声音听上去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而这让赫连仲绶皱起了眉毛,父皇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么?
“父皇”说话间,伸出手,拉住了他。
那手很大,也很宽,但是却冰冷得让赫连仲绶觉得,包住自己手的是一坨冰,直沁得他从心底里发起抖来。
“父皇”的脸突然出现在赫连仲绶的眼前,对方的脸,是那样的诡异且可怕,没有眼,没有鼻子,更有没有嘴巴。
赫连仲绶被眼前的脸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拼命想要挣脱被眼前的“父皇”拽住的手,却是徒劳,一旁的母亲却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仲儿,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你父皇了么?”
不,这不是父皇!
赫连仲绶想要喊出来,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无脸的男人和挂着诡异笑容的母亲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可怕,最终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哭了起来。
哭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暖阁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仿佛都笼罩在了迷雾中,赫连仲绶擦了擦泪,喊道:“母亲?”
四周空荡荡,没有人回应。
“春嬷嬷!?”赫连仲绶又喊了一句。
依旧是没有任何人回应,过于空旷和安静的环境让他觉得有些后怕,他慌乱的小跑了起来,并不停的喊着:“母亲!?春嬷嬷!?你们在哪儿!?”
一片迷雾之中,没人回答他,这前后并无二致的环境里,他瞧不清楚来处,更看不见去向。
在即将绝望的那一刻,他在那片白雾中,瞧见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看上去是那样的高大,四周都散发着带着暖意的光,这让赫连仲绶顿时觉得心中有了些勇气,不再害怕,于是他站起来,往那身影走了过去。
随着离着那身影越来越近,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越来越清晰,是父亲,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于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终于开始跑了起来,只是他个子太瘦小,他的步伐也太慢,明明看上去不那么远的距离,却总让人觉得隔了千万里一般。
终于,浓雾散去,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终于瞧清楚了那人的脸。
那眉,那眼,那唇,无一不是他熟悉的,虽然他从来都惧怕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对视,也总觉得他那过于锐利的眼神有些冷漠,但是却无法不承认,他对对方都怀着一股近乎崇拜的心情,因为在母亲的嘴里,父亲,是那么伟大勇敢且又满怀情谊和梦想的男人。
赫连勃,这个人能成为自己的父亲,真是太好了。
“父亲!”他欣喜的想要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突然迈不动,他的双脚,仿佛被什么钉死了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他都只能钉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不远处的赫连勃突然蹲了下来,他伸出手,笑容和蔼的看着赫连仲绶,温柔的说:“仲儿,快过来,父皇在这里。”
赫连仲绶欣喜的想要上前,却发现,赫连勃的身前突然多了个人,那是个瞧着跟年岁差不多的孩子,那孩子背对着自己,以至于他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不过他却能听见对方清清楚楚回硬着赫连勃的话:“父皇……”
父皇!?赫连仲绶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个孩子,无法理解眼下的状况——父亲明明叫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另外一个人答话?如果说眼前这个孩子是自己,那么现在自己又是谁?
不,不对,父皇!那个人不是我!
赫连仲绶想要上前去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着急的他,只能急切的在那个孩子身后挥舞着手,期待着赫连勃能注意到自己,然而对方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将满含着温柔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自称是“仲儿”的孩子。
他看见赫连勃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说着什么话,那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宽和,温柔,那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笑容。
他看见,赫连勃伸出手来,钩住了那个孩子的尾指,彼此的拇指又终相印,那一刻他听见赫连勃说的话:“……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什么?!
赫连仲绶有些着急,他拼命的喊了起来,然而赫连勃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只是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脸上挂着笑。
那个孩子突然转过身来,眼睛定定的看着赫连仲绶,嘴角也微微的勾了起来,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他拉着赫连勃的手,说:“这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赫连仲绶被眼前这个孩子的脸,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那张原本模糊着的,瞧不清容貌的脸,突然清晰了起来,那个孩子,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容貌。
“仲儿,我是你父皇啊!”身边突然响起来那个陌生且又冷冷的声音来,这让赫连仲绶在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个自称为他“父皇”的男人,就站在他的身边,然而他不敢看身边男人的脸,他知道那是没有脸的。
对方似乎已经瞧清楚了他心中所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手依旧冰得让人觉得连心都要冻住了一般的可怕,赫连仲绶看着那缓缓蹲下来的身体,瞧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凑到自己的眼前,终究还是挨不住那恐惧,大声叫了起来……
顺喜儿猛的睁开了眼,他呼吸急促,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满是雕花的床顶,提醒着他,那可怕的脸,那可怕的一切终究是梦。只是那梦里的惊愕感太过真实,哪怕是在醒来之后,他也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好不容易稳了心神,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此刻他才注意到,这不是司礼监的值房,瞧着好像是别处。
“喜公公,你醒了?”说话的是小魏子,在外间他听见里面有响动就立马跟进来了。
看着小魏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顺喜儿突然有些懵,片刻之后,他突然想起来,昨夜,自己和赫连勃……
那身体上残留着的印记,突然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一瞬间,他的脸色也伴随着关于昨夜记忆的恢复变得越发的苍白起来。
瞧着他面有难色的模样,小魏子只当他是担心司礼监和内阁的事儿,于是忙道:“喜公公,内阁和司礼监我且已经跟小竖公公打过招呼了,您别担心。”
“我并不是……”
瞧着他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小魏子又道:“太子殿下最近每天总是按着时间过来请安,所以皇上这会儿正在翔鸾阁见太子。”
太子……
听到这个名号,顺喜儿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钝痛,那梦里的无力感只在瞬间又涌上了心头,以至于他只觉得头上一阵阵的,眩晕得紧。
“我瞧着您像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不如先吃点东西吧?”小魏子说着就拍了拍手,随后那些个他常爱吃的粥食被一一送到了跟前。
小魏子在他跟前细细的数着那些糕点粥品,还亲自夹了糕点在他的碗里,笑眯眯的说:“皇上让我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他回来呢,所以别担心,没有我的吩咐,这会儿也不会有其他人会进来这里。”
顺喜儿端着碗,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得客气的小公公,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关于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谁给换的,他终究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我只管是把衣服送进暖阁,别的就不知道了哦。”小魏子坐在一旁轻轻的开了口,眼睛却望向别处,并不看他,只是那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再清楚不过——昨夜,这殿里,除了赫连勃和顺喜儿,所以这替顺喜儿更换衣物的事儿,除了赫连勃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顺喜儿没有旁的话,只是安静的用着早膳。饭到一半,赫连勃回来了,瞧着他进来,小魏子很知趣的就退了出去。
顺喜儿想要放下碗说些什么,却被赫连勃抬手阻止了,于是他也只得继续享用起对方特意为他预备下的早饭来,只是那过程中,赫连勃盯着他的眼神中,那温柔来得有些太过露骨,竟让他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恐慌。
早膳之后,赫连勃喝了一口茶,看着他,那眼里的温柔一览无遗:“粥食可还合胃口?”
顺喜儿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咬着下唇,没有回话。
“身体……是有什么地方……不适么?”瞧着他不开口,赫连勃开始追问了起来,脸上尽是关切,他记得昨夜里自己似乎有些失控,好几次都没有顾及到对方的感受。
听着对方终究是把昨夜的事提到面上,顺喜儿也还是捱不过,他拎起那袍子的下摆,也不顾双腿还酸软着,直直的就跪在了赫连勃的跟前,如同在那梦里一般,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皇上,昨夜,是奴才失了本分,还请皇上降罪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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