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沉水推门而出的时候已近日出时分,不等他脱下带血的袍子,在门外已经候了多时的小竖和赫连仲绶早已上前拽着他,急切的询问着房间里那人究竟如何。
“情况也不太妙,腹部被刺穿,虽说未伤脾脏,但其他脏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再加上失血过多,倘若这两日醒不过来,恐怕纵是天罗大仙,也救不了他。”吴沉水老实回道。
“却是院使大人也无有其他方法可医治了么?”赫连仲绶问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吴沉水瞧着他,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臣能做的全已做了,只是这生死由命,倘若他真命该绝于此,也是药石无可救。”
听他一番讲述,赫连仲绶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眼里挂着几欲滚落的泪水冲进了房间。
瞧着他的背影,吴沉水皱起了眉头:小竖他倒是了解,总归这里面躺着的那人还算是在司礼监下当差,虽说不知事情起因如何,但是由他关心来倒也还说得过去;
只是,眼前的这位太子,腕臂上的伤虽说不甚严重,但是身为堂堂的国之储君,竟为一介内侍担心至此,倒真是不知为何了;
更有那位把眼前这位太子视为一生中最重要的珍宝的男人,居然仅在安排替他上药之后,就没再过问了!?
不等他想个明白,一旁站着一直未曾言语的小竖开了口道:“院使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小竖公公有何吩咐?”
小竖冲着他打了个躬,作了个揖,方才道:“院使大人,皇上吩咐……”
“人不能死是不是?”吴沉水一边挠头,一边说出小竖未说完的话,很显然的,他对于赫连勃这种做事不计后果的行为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
小竖干笑了两声,回道:“难得院使大人您这么善解人意,小的也相信院使大人有这个能力。”
“能力?”吴沉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能力?横竖不过是个听人差遣的赤脚大夫。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生死由命,倘若他命该绝,也不是我能所医治得了的。”
知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满,但是又碍着这人医术了得,小竖也只得陪着笑脸回应他的话。好不容易将吴沉水送走,小竖又回房去照应那两个真正要他老命的人。
那位太子殿下,此刻正俯在床边冲着床上那半死不活的顺喜儿长吁短叹,那一脸的担忧之情让人看着倒是有些疑惑这两人不像是主仆,而像是两兄弟。
小竖叫了几声,没见赫连仲绶有反应,只得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殿下,您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去休息吧?这里小的来看着就行了。”
赫连仲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顺喜儿,摇了摇头。
见他一步都不想挪开,小竖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小的知道有些话不该小的来说,但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子殿下您自己,还有喜公公,还请殿下您静下心来听听小的一番话。”话至此,小竖顿了一下,他仔细的瞧了瞧赫连仲绶,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方才继续道,“小的知道,太子殿下您觉得皇上在处理顺喜的事上右有欠妥当,但是在小的看来,皇上这也是莫可奈何之举。”
“那个……父皇……他有什么莫可奈何……”提及此事,赫连仲绶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当看到剑刃刺穿顺喜儿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真的认为父亲就那样杀了顺喜。
“太子殿下,您性情温和,为人平和谦逊,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在内廷中,所有人都认同这一点。但是太子殿下,您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时常忘记您自己的身份。您是国之储君,您应当有平和待人的美德,但是同时您也应当有储君之威仪,如此才能服众,压众。”
“小竖你……”
“殿下,您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好么?”小竖瞧他眼里有惊愕,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您身为太子,成日只顾和一介内侍厮混,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您让整个照宗室里的其他皇子如何做想?您让那些在朝堂上支持您的,反对您的朝臣们如何做想?您又让扶着您让这太子位的太师和皇上如何做想?”
赫连仲绶沉默,事实上他并不是想要去反驳小竖的话,而是他惊讶小竖的话为何和当初顺喜儿跟他说的那些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或许结论就只有一个,他真的是犯了舍本逐末的错?
顺喜儿之于他,有着特殊含义,他无法形容自己在接触到这个人时,内心中涌动的那澎湃的感情是什么。那从内心深处,从灵魂里发出的对于这个人的渴求,仿佛对方就好像是自己久寻不到的另一半。
这样的感情,他不可能去对任何人说,尤其是父皇。
但是,顺喜儿他……眼下……
“殿下您大概认为皇上他是个不称职的皇帝,在对待您的态度上也是冷漠到近乎冷酷,但是殿下,当您有了可以交付江山的王位继承人的时候,我相信届时您也不想看到被自己赋予殷殷期盼的继承人成天和内侍混到一起。也许我说出来您不相信,这些许年来,皇上为您做的一切,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的。单单就为了您大婚而挑选联姻对象一事,就足足耗费了皇上近乎两年的时间。”
“怎么会……?”
“太子殿下可能你自己不知道,现在的您是站在和皇上相对的立场上。然而在眼下支撑起整个朝堂的是和皇上同一阵营的朝臣,倘若他日皇上仙去,如您这样脾气秉性太过温和的继位者,您认为有可能压制得住那些平日里就对您颇有微词的强势朝臣么?”
赫连仲绶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皇上正是出于这一点,才为你挑了眼下那位御史臣曹安之女作为未来的太子妃。那位大人曹安官职虽小,但是他的妻子却是皇上所倚重青睐的内阁三公中其中一位的爱女,而他自己,也因多次谏言犀利而成为皇上私属智囊团的中流砥柱。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必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太子殿下您也能够明白。”
赫连仲绶低垂了眉眼,依旧半晌不说话,好一会咬着嘴唇,方才吐出一句话:“……但是……这些并非……我所愿……”
听他这番言语,小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尊敬的太子殿下,您还是没明白么?如果您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你爱跟谁相好就相好,谁也管不着您,谁也碍不着您,可是您是普通老百姓么!?您的父皇,首先是要作为一国之君,而后才是他自己,而您也同他一样,先是国之储君,然后才是你。所以,您的,以及您父皇他自己所期盼的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江山需要什么。而在这基础上,作为您父亲的皇上,他唯一能为您考虑的也就是把所有有利于您的一切最大化。所以,在我看来,刺伤,哪怕是刺死顺喜,这都是无可厚非的。殿下,今日小竖在这里说的这些话,实是肺腑之言,如有不敬不妥处,还请殿下治罪。”说罢,小竖一拉下摆,跪在赫连仲绶的面前——至此,他也终究觉得心里缓了一口气——长久以来他都只能看着这对父子因为种种原因产生分歧,乃至争吵,甚至愤恨,而今能为那一位说上几句公道话,也算尽了忠了。
听完这一番话,赫连仲绶心中思绪犹如万江奔腾。沉思了一阵之后,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顺喜,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小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想来我为人臣,为人子十数年,竟全然比不上你一番肺腑之言。”
“小竖惶恐。”
“罢了,我并未有责怪你之意。眼下我便回宫去,此后不再来此,只是小竖你要照顺喜儿周全。因为这个人之于我,亦并非是普通内侍一般的存在。”
“小的谨记在心。”
瞧了瞧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顺喜儿,赫连仲绶眼里全是依依不舍之情。小竖瞧在眼里,却又不能再说些什么。好在赫连仲绶只在再次捏了捏顺喜儿的手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在他离开之后,小竖整个人仿佛虚脱的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神来,瞧着那床上躺着的顺喜儿,长叹道:“你说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怎么就惹得这父子两个人都为你失了心神!”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