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尘对柳厌青的印象并不深,而且仅有的两次交集都是对方欲取他性命。一次是他小时候,柳厌青把他丢进一个阴森森的树林喂狼;另一次则是几天前,这位红衣剑魔在茶馆门口不管不顾地要杀他。
可以说两人的交情差到极点。
“你误闯了迷心境。迷心境是谢洛衡用来压制我的幻境,结果被你小子给误闯了。我见你在幻境中可怜,又发现你身上有谢洛衡的封印。”柳厌青指指谢怀尘,又指指自己,“你有封印,我也被他封印了,看来咱俩是同病相怜,于是我就救了你。”
谢怀尘冷冷看了柳厌青一眼,他根本不相信柳厌青的话,或者说他现在根本不信任何人。
柳厌青见他不信,双膝一曲,蹲下来与他平视,“你身上的封印到了我这境界一眼就能认出来,你的部分记忆被谢洛衡抹了,还是我出手给你恢复的。”
其实这话纯属瞎扯,谢洛衡的封印,就算天衍宗主来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谢怀尘不置一词,手一撑颤巍巍地便站起来。
“喂,你去哪?”
谢怀尘没理他,直往前走。
“你若是想去找谢洛衡,我可劝你不要去。”柳厌青蹲在原地苦口婆心,“你想,他既然封印了你的记忆肯定是不想让你知道一些事,现在你想起来了,还跑过去问他,那岂不是上赶着再被封印一次?”
这话倒是没错,可谢怀尘现在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立刻找到谢洛衡,然后质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封印他的记忆,以及……前世是不是对方杀死的自己。
“让我出去。”谢怀尘不耐地说。
“喂喂,是你误闯了谢洛衡的迷心境,又是我看你可怜才把你救出来,你就这么对恩公说话?”
谢怀尘沉默了下,“你想怎样?”
柳厌青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笑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现在都看谢洛衡不爽,不如合作?”
“合作?”谢怀尘只觉听了天大的笑话,“我记得你想杀我?”
“误会,那都是误会。”柳厌青闻言连忙摆手,脸上笑得仿佛重逢了几十年的好友,“之前杀你是想威胁谢洛衡,可现在你跟我一样也是个被迫害的,所以倒不如咱们联手对付下共同的敌人。”
谢怀尘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线:“不感兴趣。”
柳厌青有点无奈,于是干脆一腿伸开一腿曲起,单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就这么坐了下来,“小子,你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状况。”说着啧啧两声,“谢洛衡与你有何恩怨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你现在是被他囚禁了。”
听到“囚禁”这个字眼,谢怀尘心有所动。
“你问问自己,这么多年可曾出过城?”柳厌青侃侃道来,“哪怕不是出城,谢洛衡连让你出府都很少吧?你难道从来不觉奇怪?不瞒你说,这座城其实是一座大阵,谢洛衡一直将你囚禁于阵中不见天日。你若不想永远束缚于此,大可与我合作一起破阵,如何?”
谢怀尘面色苍白,对方这番话勾起他在幻境中痛苦的回忆。这情景与幻境中的冰渊何其相似?
“我为什么要信你?”谢怀尘冷笑,“谁知道你会不会过河拆桥。”
闻言,柳厌青一派随意,“小子,你要知道你现在回去只有两种结果。其一,谢洛衡将你的记忆重新封印,你继续困死在这座城;其二,谢洛衡把你骗得团团转,你还是困死在这座城。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信骗了你这么多年的谢洛衡?”
“但是跟我合作就不一样了,”说着,柳厌青露出他那一贯的狐狸笑眼,“我们都需要破阵,也都讨厌谢洛衡,所以你破他的阵,我抓他的人,事成之后各得自由,你还能从他嘴里撬出真话,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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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大人的祭礼还在进行,祭台上方天青云墨,散落于地的微光透着昏黄,空气里弥漫着山雨的潮湿。
谢洛衡手中温玉褶褶生辉,其光芒每强一分,笔下的符文便多一分威势。
城里的百姓们只看见自家城主在祭台上一派端庄,手中变戏法似的在空中画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下一道笔,空中便轰鸣作响,似是有蛟龙囚于云海,呼啸翻腾着欲冲出桎梏。
“咳咳……”柳厌青捂着嘴咳了咳,他身上红衣已经湿透,发冠微乱,折扇张开,扇面却已沾染了淡金符文。他手腕一翻,扇面一荡,符文消散无踪。
“凭一块破玉打架算什么本事?”柳厌青气笑道,“既然这样,我也懒得客气。”
说着折扇一收,并指于空中画了一道符,那符文与谢洛衡的竟是一模一样。两人似乎都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于是同时画出相同的符意。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动作一致,远远看去仿若镜像。只是一个画出的是无边煞气,一个临摹的是道意之清。
一股庞大的威压自两人中间弥漫,底下百姓受不住纷纷瘫软在地。
突然,有一女子惊叫出声,原来她怀中婴儿竟是长出狰狞鬼牙一口咬在了她腕上。那女子惊恐地将孩子甩落在地,却见婴儿面色泛青,全身血管突起仿佛恶鬼转世。
谢洛衡温润的眉眼染了痛色,屈指一弹,一道清风卷过婴儿,那襁褓中的孩子转瞬化作一道飞灰。
但接着又有更多的人发生了变故。
煞气蔓延,凡人一旦沾染便会失去神志化身恶鬼,这也是谢洛衡为何要大开祭典召集百姓于佛寺观礼的原因。佛寺有大阵护佑,并万千符意加持,柳厌青若要用煞气侵染此城,他也能护住城中百姓。
只是,不是每次都能护的滴水不漏,城外树林里就安置了无数被侵染的人。
老人因自己半边僵硬的身子在地上哭嚎;混小子被突然魔化的麻雀撕咬了一口皮肉,等同伴将他扶起时,他浑然已失去神志,手臂染上青黑;更多被煞气入体的百姓意图爬上祭台,因为祭台上方有最清善的气息,吸引着他们去撕咬,吞噬……
谢洛衡神色沉凝,煞气每侵染百姓一分,他自己的气息便萎靡大半。这只是符意上的较量,神物“道心”并不能给予他多大的帮助,谢洛衡画出的那道符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就在谢洛衡的符意将将破碎之时,忽有清远的钟鸣自佛寺深处传来,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瞬,四方钟声大震,佛铃齐响,百灯明灭不定,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
谢洛衡眼中有一刹的惊疑:“怀尘?!”
柳厌青眼尾勾出一抹餍足的笑意,接着他心念一动,煞气冲天,趁着谢洛衡出神之际一举攻破防线。刹那间,谢洛衡指尖符文破碎,他踉跄后退几步,漫天符意仿若一场细雨落了他满头满身,随之一道落下的还有几滴金红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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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佛堂,黑瓦,雨滴。
雨水淅淅沥沥从瓦缝滴落,四下无人,天地只剩了雨声。
“唔……”有人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最后半跪于地。地砖很凉,鼻间能嗅到佛堂的檀香味夹杂着外面潮湿的水汽。
邵月缓缓睁眼。
那一刹,佛堂金光大盛,穹顶宫灯明灭,“叮叮叮叮……”,屋檐一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铃音,同时,庄严的钟声自殿外传来,一下下仿佛诸佛念祷经文。
同时,佛寺的一角,清浅的莲池跃出金鲤,一朵极清极净的白莲缓缓绽开,恍若仙迹。这一幕恰好被留守佛门的小沙弥看见,惊掉了手中扫把。
整个佛寺都因他的苏醒震动不休,连佛堂里的香案都被惊得摇颤不停。
耳边吵闹,脑中混沌,邵月下意识将手紧握一团,其上青筋清晰可见。然后他将食指置于唇边,笔直白皙的指仿佛在结一道莲花印。
“清静。”
清冷的声音落下,天地为之一静,下一瞬,雨声轻轻传来。佛堂恢复了寂静,似乎方才的躁动只是大梦一场。
一阵阵玄奥的气息自邵月周身散开,又缓缓收敛。他眼中渐至清明,墨色的眸子似乎囊括星辰。
然后他起身,下意识环顾四周。结果刚抬眼,猝不及防与一双幽黑的眼睛对上。
谢怀尘就坐在香案旁,袅袅白烟环绕,眼睛正直直盯着邵月的脸。对方表情平静到可怖,周身气质阴冷,仿佛冥域而来的鬼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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