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陈年老二极管

    仓库少说有一千平米, 摊位有秩序地依次排列, 有扯了一张布放在地上，随意地扔着几样货品；有支着小桌, 桌子上分门别类地放着一些小东西；有悬浮机器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亮, 机器上凌乱地堆放着各种货物的……摊位千奇百怪, 摊主也各有不同, 有人无声静坐,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东西卖不卖的出去；也有人尽情地吆喝, 恨不得全场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摊位上的东西琳琅满目，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有崭新的新一代游戏掌机, 已经预装了一百多款游戏，只要两千星币, 绝对物超所值；有来自遥远偏远星球的水产，不过运送到贝兰德, 水箱里的鱼已经开始翻白眼，持续充氧也无济于事；有不知道珍藏了多少代的陶瓷套娃, 微笑诉说着一个家族的兴衰变故。当然, 鬼市不缺各种和秦锋·安德森大帝搭边的事物，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有些真假难辨, 有些大概、也许、有可能是真的。

    谁特么会在意自己偶尔坐过的凳子、用过茶杯、打出来的空弹壳……硬说这些东西和大帝有关, 就是大帝在世, 也说不清楚。

    对秦锋·安德森, 帝国人民的感情是复杂的，有将其视若神明、有认为他是残酷的□□者，无论是哪一种，都对和大帝相关的东西表现出在意，所以各种集市上与之大搭边的东西最为畅销。

    奥斯顿头一次表现出急切地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中，莱恩怔了怔紧随其后，引来了一些围观人群的抱怨，但大家都在挤，谁也说不了谁。

    “大家别挤别挤，我这边有三本大帝日记，绝对保证是真货，可以送到专门机构做鉴定，要是假的，出门被星船撞死。”摊主赌咒发誓，力图让自己的日记显得货真价实，“按照鬼市一贯的规矩，一页日记四百星币，我这本三十页给大家算便宜一些，只要一万星币就成。大家随便看，随便鉴定，但一定要轻拿轻放了，七百多年前的老东西，能够保存到现在不容易。”

    人群动了动，竟然没有人提出质疑。

    莱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长桌上放着的一本日记，偏紫色封皮，上面有天然的皮革纹路，外壳很大，但里面的活页纸很少，也许是在岁月中遗失了，就这么一本残缺的日记竟然卖到10000星币，星际人贩子“音乐家”埃凡的悬赏金额不过才五千星币！

    一万星币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大半年的花销了。

    莱恩突然觉得自己发掘出了一条全新的生财之道……

    他有些狐疑，开价这么贵，会有人要吗？

    事实证明，不仅仅有，还很多。围观群众中就有人走了出来，双手从斗篷里拿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副干干净净的白色手套，这人故意压低着声音说：“我先看看。”

    “请。”摊主认为真金不怕火炼，只要珍惜，随便看，不过他也留了一手，“这里只有五页，剩下的部分交易结束后才能够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拖欠。”

    人们买日记就为了里面的内容，大帝灵光一闪，随手记下的几个思路说不定就是商机；写下的几句感叹，就能够写入书内成为历史依据；说不定有时候还会透露出一些细枝末节，还原历史的真相。

    纯收集纸张的也有，但肯定没有为了日记内容的多。这要是内容被看光了，摊主还卖个屁啊。

    提出翻看的人大概是点了点头，只因脸罩在斗篷里看不分明。这人是个行家，戴着白手套认真地翻阅，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说：“我买下了。”

    莱恩：“……”作为围观群众，他真是不能够好了。

    摊主高兴地抚掌，“哈哈，我的东西肯定假不了。还有谁要看，要买的，如果没有那你们就错过了大帝日记，要知道现在流落在民间的真日记可不多了，错失了这一次，还有没有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听此言，又有几个人走了出来，一一翻看了日记，其中两个人提出了购买的需求。按照鬼市的规定，同一件物品超过并包括两个人有意向购买时，就可以请市场内的管理者过来组织一场小型拍卖会，不是无偿的，需要支付最终成交价的2%作为佣金。

    “还有没有？”摊主语调上扬，很显然对此结果非常满意，有人竞价那最后成交价肯定大于一万星币，他拿出2%出来，也是赚了。参与竞价的人越多，价哄抬的越高，摊主脑袋晃动，斗篷下的眼睛一定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略带遗憾实则刺激消费地说：“既然没有人再参与竞价，那我就喊管理员过来了。”

    “等等。”奥斯顿的声音。

    摊主，“先生是要参与竞价？”

    奥斯顿的声音做了伪装，听起来更加浑厚、沙哑，但莱恩一听就分辨得出来。“我要先看看。”

    摊主：“要得，要得，先生随便看。”

    奥斯顿走上前，莱恩没有刻意地跟着，脚下不着痕迹地移步变位，不经意间就靠近了桌子，站在了奥斯顿身后三步处，这个距离已经是摊主所容许的最近距离。如何在鬼市中不暴露和友人的关系，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奥斯顿翻开了日记，区区五页很快就看完了，他合上书，没有急着表态自己是参与竞价还是不参与。

    摊主有些急，但他的急切隐藏得很好，“先生意下如何？”

    “让我也看看。”莱恩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毛躁，像是个初入此地、还未从象牙塔里面出来的大学生。

    摊主脸上的笑容加深，“欢迎欢迎。”吸引的人越多，对他越是有利，才不管这些人来自于哪里。

    莱恩从奥斯顿的身边擦肩而过，站在了桌子前，他翻开封面，露出里面略显凌乱的字迹，像是仓促间写下。

    ——根据前哨观察，虫族诞生了新皇，内乱平定，大举进犯不远了。可是我的机甲研究碰到了瓶颈，怎么让机甲和驾驶员的同频率提高？唉，伤脑筋，感觉头发掉了好多，难道真的老了……秦浩都有孙子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我们这代人老了，以后的世界就是他们的了。

    ——秦浩说那些人有异动，我料想到了，谁动了我的蛋糕，我也不会高兴的，总想着把蛋糕抢回来。要不是与虫族的战事吃紧，我即将走上战场，才不会放任他们的所作所为。唉，不想动弹了，想退休了去那个种植星养老，说不定正式领养一个孩子，这回可要教好了，不要再像安东尼奥那么顽固。

    ——呵呵，真是糟糕的一天，又被人反对了呢，故意让我看到□□的吧，让我交出总统的位置，又不是我想当，这个位置谁要谁拿去好了。

    ——虫族新皇是个激进派，竟然分兵蚕食我帝国边境，虫子会生，可是人类的出生率连年下降，丹妮丝已经对我说了事态的严重性，鼓励民众生育年年在做，可是……唉，走上基因适配这条路，对人类来说真的好吗？

    再翻一页，已经是摊主为了日记看起来更厚一些装上的白纸了，余下的内容只有看到了才知道是什么。斗篷下，莱恩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叹息，时间过太久了，他自己都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先生意下如何？”摊主有些着急地催促。

    莱恩笑了一声，轻快毛躁的声音不变，“穷学生，我就是来看看长长见识的。”

    摊主：“……”

    围观的人：“……”对啊，不买也可以看啊，管他是真是假，知道了里面的内容再说。

    在莱恩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要上前翻看日记，气得摊主跳脚，但他自己许诺地随便看，总不好食言，那他下面两本就卖不出去了。

    那么多斗篷人，身高外观乍一看之下没有什么区别，莱恩却精准地走到了奥斯顿的身边，同样的，通过一些细微的观察，奥斯顿也确定走到自己身边的是莱恩。

    莱恩低声说：“内容是真的，但日记本身是假的，做得很真，很显然是老手，没必要买。”你要，我可以写了给你！

    那些日记在作假上非常用心，用的纸张是七百年前的、用的墨是七百年前的、书写的笔应该也是七百年前的，但字迹模仿得很像，却不得精髓。精髓就是原主看到的第一眼，就可以断定是假的。

    奥斯顿略有遗憾，但对日记没有非要得到的执着，不是大帝手书，他总觉得缺少了许多非凡的意义，“嗯，我们等等第二本吧，看看里面的内容再走。”

    莱恩：“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如此确定吗？”

    奥斯顿轻笑，斗篷遮盖下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肯定是坦荡的信任，“你说过自己有秘密，我想等时机成熟了，你一定会告诉我。”

    莱恩心中微动，想要告知奥斯顿自己来历的心几乎压抑不住，但最后感性还是输给了理性，他怕自己说了会引起许多连锁反应。等等吧，就像是奥斯顿说的，等个时机成熟的时候。时机什么时候成熟？也许几个月后，也许几年，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到来。

    内容的真实性让日记也算是值钱。莱恩腹诽地想着。

    很快竞价者已经确定了人数，一共五人，早已经在一旁等候的管理者敲了一下响锣（千年过去，古地球时期一些东西依然存在，比如黄铜做成的响锣用绑着红绸的棍子敲打），这场竞拍开始，每报一次价，涨一千星币，也可以直接喊出竞拍价。

    “一万一千。”

    “一万两千。”

    “……”

    “……”

    “一万八千。”

    “两万。”

    “嘶。”莱恩觉得牙疼，总有种自己口袋里的钱飞到了别人口袋里的感觉。

    最后，三十页的大帝日记成交价在两万两千星币，获胜者是最后一个参与竞拍的人，而第一个提出购买意向的在价涨到两万两千星币的时候就不再开口，等获得者欣喜若狂地拿走日记，那人更是悄然隐没在人群中。

    这是个托儿啊！

    后面两本日记，一本35页，一本26页，成交价均不低于两万，莱恩已经麻木了，甚至想立刻买几本旧书，躲在阴暗的小角落飞快地写上几笔，绝对保证内容的真实性。价钱不要多，半个埃凡一本就好，保证一本有三十页。

    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我却没法抓住。

    莱恩有一种错失一个亿星币的感觉。

    摊主手上就三本日记，卖完就收拾东西走人，那么多钱他要和鬼市管理员交割清楚，为了保证隐私，这儿付款都是付给鬼市的统一账户（一个平台中介），卖方再根据自己所得拿回（第三方会收取1%的佣金）。鬼市身后有大佬坐镇，生意做了二十多年，从未发生过欺诈行为，得到了买卖双方的共同信任。

    莱恩手腕在一个魔方大小的盒子上扫了一下，个人终端上就显示是否付款，他选择确认，店家确认收到钱后愉快地把十七八只巴掌大的陶瓷小猫放进了盒子里，这可是个大主顾，店主爽快地拿了一只大耳朵的小飞象作为搭头，女性柔美的声音响起，“谢谢惠顾，我每个月都会做很多小动物造型的陶瓷摆件拿到鬼市上卖，如果你还需要，可以到这儿来找我，我肯定在这个位置上。”

    莱恩接过箱子，还挺重的，他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会来的。有个问题麻烦告知的一下，哪里有租搬运机器人的？”他可不想手上拿着一堆东西走来走去，太麻烦了。

    “搬运机器人要在门口租，走过去太远了，先生用我这个吧，我也是租的，现在不需要了。”店主肯定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从身后脱出个悬浮板一样的搬运机器人，可以放不少东西。“不需要的时候直接还了就行。”

    “我把租金给你。”

    店主摆手，“不用不用，几个星币的事儿，一点儿也不贵。”

    莱恩不是贪图人小便宜的，人家客气，应该当成自己的幸运而不是坦然享受，他想了想，“你接受定制吗？”

    “先生需要什么样子的？”

    莱恩莞尔，“一只白色的狮鹫兽。”

    “狮鹫？”许多没有出过星球的人，是不知道狮鹫兽是什么样子。

    “嗯，我看你这边有工具，你应该可以现场制作吧，帮我做一只长着翅膀的白色小狮子，你拿绘图本出来，我描述给你听。”

    “好。”店主拿起了绘图本，在客人的描述中，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出现在了她的笔下。

    远在莎士比亚号，但“心”跟着莱恩和奥斯顿的原初和代号零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系统程序有些波动，很显然并不平静。

    代号零：“我好像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了，我也想要和自己一样的陶瓷摆件。”

    原初：“我搜了搜，星网上有许多以你为原型的手办，还是官方出品，你要是想要，我定一个。”

    作为帝国上将的机甲，代号零也是有些全国知名度的，官方售卖的机甲手办中，以他为原型的销售量最高。

    代号零，“唔，我也搜了，为什么下面的评论都很奇怪，他们希望打开手办后里面冒出个将军。”

    原初：“这就是人类的复杂性，他们许多人买你样子的手办不是因为你本身，而是因为将军，他们是将军的粉丝，希望得到将军。”

    代号零似懂非懂，“可是将军是莱恩的了，他们是夫妻。”

    原初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你说得对。”

    代号零：“你很高兴？”

    原初：“因为我家先生脱单了，这种感觉你不会懂的。”

    代号零：“哦，好吧。”

    他们两个身后不远处，大福已经盯着一大一小两个金属小人看了好一会儿，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它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慢慢靠近了过去，柔软的肉垫落地无声，等原初发现时，身边已经蹲坐着一只白色的小可爱，水灵灵的琥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原初用自己的机械之心发誓，他好像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用的是机器人第六感，别问他机器人怎么有第六感的，因为他是成长型的AI。

    “嗷~”大福软软地叫了一声。

    原初下意识向后躲，没躲掉。

    原初= =！

    大福抱着原初蹭着脖子，它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害怕的原初其实并不可怕嘛，蹭来蹭去还挺舒服。

    莱恩不知道莎士比亚号上，自家其他几个小成员已经和睦相处，不然肯定流出老父亲的眼泪，以后喂大福的事情就完全可以交给原初了。他定制完大福模样的摆件后离开，过九十分钟后过来取，就能够得到一个两个巴掌大新鲜出炉的“大福”了。他看中了陶瓷摆件，奥斯顿对一堆据说来自于地球母星的冷兵器很感兴趣，这些兵器是帝国政府对地球母星还未重点保护的时候带出来的，其中一把刀历经数千年岁月刀刃依然锋利如初，唯有鳄鱼皮做的刀鞘毁朽，可见钢材用料极佳。

    只要寻找到制刀大师，恢复长刀往昔的荣光不是难事。

    莱恩转身找人时，奥斯顿依然在那儿，已经和卖家深入探讨着冷兵器，他已经买下了长刀，连同着一把乌金的匕首，匕首是今人所做，采用低温熔炼的方式，和莱恩之前的那把很像。

    一看到，莱恩就知道匕首是买来给他的。

    他不催促，就安静地站在一侧等，等待的过程中四处看看，看看周围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了一堆机甲零件，摊位上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百年老零件，一口价二百星币，不加价也不接受还价。

    老旧零件经过时间的冲刷，金属钝性，电路老化，早已经不能够用，唯一的用途就是给相关专业的人参考。一个零件二百，谈不上便宜，但也说不上贵。莱恩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二十厘米长的二极管上，看二极管风化锈蚀的程度，少说四五百的历史了。

    和奥斯顿说了一声自己去哪里后莱恩来到了那个摊位前，蹲下后拿起了看中的二极管细看，从工艺上更加可以确定该二极管的时间很长了，是个粗糙的制品，只是灵感迸发后制作出来的样品。

    莱恩用手描着二极管的边缘，手指下触感粗粝，早已失去了刚制作出来时的平滑感。

    老伙计，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莱恩脸上带着上了追忆的恍惚，从片刻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他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付款买下了这根二极管。

    机甲的启动需要消耗大量能量，每一个攻击的动作、每一次武器的使用等等都伴随着能量的爆发，产生出来的热量能够烧融人类的皮肤。往往，机甲没动两下就因为局部热量太高就陷入了待机，勉强使用，就有爆炸的危险。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每一个学习制造和修复机甲的人都知道，秦锋·安德森想到了能量转移，二极管应运而生，在机甲上装大量的二极管，热量暴增时这些二极管吸收热能融化己身，等机甲全身的二极管烧融到一个阈值，就要及时更换。

    因此，机甲修复中，有一门很重要的课程就是学习制作组装二极管。莱恩参加机甲修复部门的考核时，就因为过人的手速得到了提前进入正式队伍的资。

    买下了二极管，奥斯顿那儿也交流结束，他们再逛了一会儿后回到陶瓷摆件的摊位，取走了尚带余温的陶瓷大福。

    按照计划去了情侣餐厅吃饭，只是莱恩取消了音乐以及送花的插曲，他亲自把一捧玫瑰给了奥斯顿，他也得到了奥斯顿挑选的礼物——那把乌金匕首。

    回到游舰A16号房间，里面看起来一切正常，莱恩敏锐地觉得大福和原初的关系好了许多，看来放着他们多独处独处是很有好处的。

    累了一天，莱恩让奥斯顿先去泡个澡，解解乏。他自己坐在客厅里，修长的手指转动着二极管，眸中飞快闪过各种思量，最后归于沉寂。莱恩拿了工具包，拿出了十字螺丝刀，开始拆解，很快布满岁月痕迹的二极管被他拆开。

    原初沉默地看着主人的动作。

    终于，二极管打开，露出里面一个不会属于二极管的装置，录播设备。

    莱恩用十字螺丝刀碰了碰录播设备，无意间触碰到了开关，撕拉撕拉的声音从中传来，七百多年前过去了，竟然还能够用。

    从里面传出模糊的声音。

    “怎么办，我拿药的时候被提利尔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