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支月色玫瑰

    莱恩坐到了高脚椅上, 那个瞧着斯文、有着浓密金色短发的酒保朝着他点点头, 露出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瞧着根本就不像是会和戴里克讨论红色磨坊当家花旦的腿围和胸部大小的人，也不像是会说起红色磨坊隔壁那家女支院的大门朝向和里面众多莺莺燕燕哪个技术更好的。

    一大杯装在造型粗犷的玻璃杯中的啤酒被推到了莱恩的面前, 这种用黑麦粗加工而成的啤酒颜色偏黑, 泡沫厚实, 入口带着小麦被炒糊的焦香。丰富的泡沫是啤酒中某种物质接触到空气产生氧化反应而形成，经过醒酒这步的大麦酒会少了许多刚倒出的辛辣刺激和苦涩, 挥发了部分酒精, 喝起来会好入口许多。

    但依然让莱恩觉得酒精度数偏高, 微带不适的皱起了眉头。

    “B612星球特产, 这常年冰冷的星球唯一生长的主食就是黑麦，做出来的酒是不是够劲儿！”戴里克大手拍打着莱恩的肩膀，怂恿着他再尝尝早就点在这儿的一块白色膏状物, 只有麻将块大小那么大一小块膏状物犹如猪肉的脂肪，“味道不错的，嘿嘿。”

    莱恩瞟了一眼戴里克，如果对方最后不那么笑两声, 就显得更有诚意了。

    “一小篮硬面包片和半个柠檬。”

    只需要切片的面包和切半的柠檬上来的非常快, 莱恩拿起了一块黑麦面包捏了捏, 比法棍还要坚硬,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能够当武器敲人脑壳。

    他拿起了那块膏状物旁边的刀叉, 刮了一点膏状物抹到面包片上, 涂抹开来, 那股子臭袜子一般的味道就更加浓郁了，好臭。莱恩挤上几滴鲜柠檬汁，清新的酸味与浓郁的臭味激烈碰撞，臭过之后发酵而形成的独特香味就呈现了出来，应该、也许、大概尝起来会是不错的美味……他已经在论坛上看到过这种B612的特产了，是老人专门嘲弄菜鸟的食物。

    莱恩咬了一口，面部神经稍微抽搐了一下，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地咽了下去。

    戴里克夸张地惊呼，“莱恩，你真的是第一次来B612小行星？我从未见过哪一个新人能够忍受发酵后的狼毒兽脂肪，很多人尝一口就能够吐上三天。”

    莱恩又吃了一口，仔细品味一下其实没有觉得有多难吃，“其实还好，和臭豆腐差不多。闻着臭，忍过了最初的臭味后，就觉得香了。”

    “……忘了你有华夏血统。”戴里克没有从莱恩的反应中得到乐趣，有些意兴阑珊地趴在桌子上，他吐糟，“有时候真觉得你不像是个新丁。”

    “我只是适应能力强一些。”莱恩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和血统没有关系，我爷爷就从来不吃臭豆腐，我奶奶祖先是欧洲人，他就很喜欢吃臭豆腐，浇淋上番茄酱是她的最爱。”

    戴里克露出了个受不了的表情，“我不喜欢吃臭豆腐，也不喜欢蓝纹奶酪。我的天啊，好好的食物为什么要交给时间来发酵，新鲜着吃不好吗？个人而言，这种食物还不如芒果味道的猪肉泥营养剂来的好吃。”

    莱恩终于说了一句符合新人状态的话，“哈哈，那这次对抗赛你就带着营养剂吧。”

    戴里克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们一向带着营养剂和压缩干粮，一旦进入对抗赛就别想着原地停留超过二十分钟，你的敌人无处不在，也许是同舰的战友，也许是星球上的原住民。”他指了指狼毒兽的发酵脂肪说道：“它就是其中之一。”

    莱恩点头，戴里克已经参加了五次对抗赛，赢了两次，其中一次获得了荣耀勋章，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他提点的内容就是莱恩缺少的经验。此次约定好了在红橙子酒吧见面，就是向老手讨教对抗赛的相关事宜。

    他之前已经询问苏明、戴维斯、哈丽雅特，有过轻微过节的机甲战士杰克他也去问过了，再补充上戴里克的经验，他脑海中的任务地图能够更加完善，剩下空白的部分就要自己去战场上补充。

    事关对抗赛的事情，论坛上找不到任何资料，舰船上参加比赛的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那份对于战士来说重要的荣誉每个人都想得到，菜鸟想要提前获得经验只能够向老鸟打听，或者失败一两次就知道好歹了。

    红橙子酒吧内，莱恩和戴里克打开个人终端分享着信息。

    “发来的五个任务地图中，有两个我参加过，我认为不会是它们，还剩下的三个，风之谷飞沙走石，风中生活着一种神出鬼没的小兽，就是数量大、难缠了一些，但攻击起来并不麻烦。冰魄草原位于极地，白日气温零下二十，夜晚气温零下八十多，非常寒冷，有各种耐寒的野兽十分嗜血，不好对付。这个月亮湾，它……”

    莱恩在论坛上买了个老兵贩卖的B612小行星全息地图，这种军方星球流落在外的地图很少，且都不是全面详细的。莱恩和这个老兵在论坛上联系好后私下交易的，老兵卖给他的地图能够保证80%的准确性和43.2%的覆盖率，点击地图上的某个点还有相应的解说和怪兽分布情况。

    月亮湾，莱恩已经在地图上看过。

    戴里克说：“长180公里的狭长峡谷，深入地面两百多米，只有正午时分两个时间段有光照。峡谷内有很多野兽随时出没，它们大多具有夜间视物的能力，是五个任务地图中最难的一个。谷内有许多暗流和深不见底的缝隙，一时不慎就会掉进去。地下缝隙纵横交错，掉进去会到哪里谁都说不清楚，我建议你不要尝试。”

    “如果长官们真选了这个，交任务的地方就位于峡谷的中心，我们不仅仅要考虑怎么下去了，还要考虑能不能活着出来。”戴里克揶揄地推推莱恩，“莱恩，要不你用用你的权利，吹吹枕头风，把任务选在风之谷就好了，凤兽有一种蓝耳的可以吃，带出来卖给小李，一只就能够换五百星币。对吧，小李。”

    酒保小李站得离二人很远，确保自己不会听到客人们的交谈，这是他的职业操守，听到了戴里克的喊话，他疑惑地看了过来，戴里克重复了一遍，“蓝耳凤兽，一只五百星币，你们收不收？”

    “整只的才有五百，零碎的看着办吧。”小李这么回答。

    “你听见了，对抗赛中得到的东西你只要能够带的回来，就都属于你自己的，能够换钱，卖给酒吧，卖给冒险家。我推荐红橙子，老板公道讲信用，不会随便压价。”戴里克分享着自己的经验，“你还没有说呢，吹吹风呗，给兄弟们减轻难度。”

    莱恩再次吃掉了一块抹着狼毒兽油脂的面包片，笑而不语。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莱恩绝不容许让奥斯顿破坏规则，只是为了一己私情，他宁愿费劲心力去收集信息，也不去走捷径就是因为此，这是个人尊严的体现，也是尊重奥斯顿。

    “我开玩笑的。”戴里克拿了刀叉挖了一大块的发酵脂肪涂在面包上，一口吃掉，腮帮子鼓起了一大块，含含糊糊地说：“你要是真去了，我就鄙视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

    “我知道。”莱恩微笑，“我们继续看看任务提示，我猜测，对抗赛会放在月亮湾。”

    “为什么？”吃着东西的戴里克翻看着自己收集到的线索，随意地记录在备忘录里，只有他自己看得懂，正准备挑其中重要的和莱恩说说。

    莱恩神秘一笑，“直觉。”

    “……我讨厌直觉。”戴里克嫌弃地说。

    ···

    戴里克晚上还有声色活动，与莱恩说起来时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脑海里肯定已经有一堆黄色的废料，就等着晚上尽情施展。莱恩对于这些活动毫无兴趣，戴里克只能够遗憾地耸肩，“还想介绍小沫儿给你认识，她叫的可好听了，嘿嘿。”那意味深长的笑声哦。

    莱恩抬了抬帽子的边缘，“那位可爱的女士就留给你自己吧，可要悠着点儿，两日后就要出发了。”

    娱乐归娱乐，分寸戴里克还是知道的，“肯定，希望两天后我们能够分到同一个阵营，要是能够遇到，咱们就组队。”

    “希望如此。”有个强有力的队友总比多一个了解自己的对手强。

    摆摆手告别了戴里克后莱恩走出了红橙子酒吧，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帝国最边缘行星上的小镇上走着。这里很冷，天空很蓝，因为刑天舰的到来，人口稀少的小镇突然就多了人气，变得热闹起来。

    B612类似的小城镇一共三个，星芒是三个小城市里最靠近军事基地的，整个城市的色调偏向灰白冰蓝，一如这儿冰冷的天气。星芒也是冒险家来的最多的地方，军方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机械零件、口味独特的营养剂等等是他们的目标，还有军方发布的任务，虽然赏金少，但和军方合作有保障。

    要是猎杀了赏金榜上有姓名的人物，也可以到这儿来领取奖金。

    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内里军装常服、外罩一件黑色长款大衣的莱恩就显得有些孤独。他突然驻足，看到了灰白色调中一抹鲜艳的红色，街尾处有一家人气寥落的花店，莱恩提步往那边走。

    推门进入，门上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在花店里带着围裙工作的店主，是个短发的女士，拥有B612天空一般湛蓝的双眸。

    “欢迎光临，需要什么花吗？”

    莱恩看向摆在窗口非常明显的那簇鲜花，应该是玫瑰吧，红似烈火，娇艳欲滴。

    “这是生长在月亮湾的一种鲜花，生活在B612的人称之为月色玫瑰，象征永恒的爱情，摘下来后能够保存好几年，如果保存妥当，十几年也不是不可以。”店主走到月色玫瑰的身边，隔着玻璃罩轻抚着里面的玫瑰，“抱歉，如果你有意要买这个花的话，我不卖的，这是我的爱人从月亮湾带回来给我的。”

    莱恩心中有些遗憾，但也不好抢夺人家的心头好。他看向了别的鲜花，打算拿一束回去，可是看着那些总觉得不如月色玫瑰来的满意。

    “给我一束向日葵吧。”他看到几朵向日葵，不是观赏性的，而是花盘上缀满了新鲜的、饱满瓜子，可以买回去炒上一大盘，剥好了瓜子仁给奥斯顿做瓜子糖吃。

    “好的。”

    店主露出轻松的笑容，轻快地去包扎鲜花，漂亮的向日葵用一根亚麻色的麻绳捆上一圈就非常漂亮，她交到莱恩的手里面，看着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拿着花束离开，店主咬了咬下唇出声喊道：“客人，等等。”他看着是个可靠的、值得信赖的人。

    莱恩侧身，询问地看着店主。

    店主走过来，紧张忐忑地握着手，“你是刑天舰上的军人吗？”

    “是的。”

    “你们也许会去月亮湾，对吗？”看莱恩眼神有着细微的变化，店主连忙摆手，语速加快地解释，“我、我是无意间听那些路过的军人说的，我不是间谍，没有刻意打听。我、我只是……”

    她鼓足了勇气，因为紧张，白皙的双颊上泛起了潮红，“如果你去月亮湾，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有一个叫做里欧的男人，他三年前去了月亮湾，然后，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店主垂下了头，有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了地上，一个边缘四溅的圆形湿润痕迹出现，她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有远来的冒险家看中了月色玫瑰，出大价钱想要一束带回去，我说把他送给我的给冒险家，月亮湾太危险了，去了那里九死一生。里欧拒绝了，他说有老约克他们一起去月亮湾不会有危险，等卖了月色玫瑰他就有钱给我父母，我们就可以结婚了。但是，但是……”

    那人不是长得很帅，但看着自己眼神温柔的男人不见了。

    会因为自己一个轻吻，就害羞结巴的男人不见了。

    说好了要来娶自己的男人，不见了。

    “我想，里欧肯定在月亮湾的某个角落里，他等着回家呢。”店主抬起了头，有着晶莹泪水的双眸看向莱恩，“能帮帮我吗，我有一万星币，都给你。”

    “不需要钱。”

    店主如遭电击，双眸中跳跃着期待眸光黯淡了下去，整个人都变得苍白无力。她被拒绝过太多次了，已经无法再勉强地弯弯嘴角来面对。

    “能够让我看到月色玫瑰，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报酬。”莱恩脸上带着安抚人心的淡淡笑容，“如果去月亮湾，我会注意有没有里欧，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有一米七五，中等身材，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笑的时候脸颊上有一个酒窝。”店主飞快地说着，生怕莱恩会反悔一样。说完了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错愕地看着莱恩，惊喜来的太快，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莱恩温声地说：“穿的衣服，身上的配饰，这些特点。”三年了，那个叫做里欧的年轻人活着的可能性很低，月亮湾野兽众多，发现完整尸骨的可能性也不高。

    很显然，店主还带着一丝期望，“他的左手上带着一个银的护身符，是我亲手给他戴上去的，是一个月亮的造型，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叫海娜。”

    “好，我记住了。如果我把他带回来了，会来这儿找你的。”

    “谢谢，谢谢。”海娜不断地说着。

    海娜看着莱恩出门，走远了一些，因为好消息激动到还有些颤栗的海娜咬了咬唇，飞快地打开了玻璃罩，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抽出一枝花。

    “里欧，我们很快就能够见面了。”

    风铃脆响，海娜已经冲了出去追到了莱恩，将那只鲜红如火的月色玫瑰交给了莱恩，她站在街上莱恩绅士地点点头，拿着鲜花离开。风卷起她的长裙，与长发一同飘荡，如同等待时忐忑的心情。

    拿着鲜花的莱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留在小镇娱乐，他回了舰船，坐电梯回宿舍的路上轿厢内进来了一个瘦削的青年，军装穿在他的身上空落落的，丝毫不合身。

    他一直盯着莱恩看，莱恩疑惑但出于礼貌给了一个微笑。瘦削的男人目光挪开，转身从打开的电梯门内走了出去，是个有些倨傲和清高的人，莱恩觉得莫名其妙。

    去了一趟星茫的塞拉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继续钻研着老师发来的关于机甲的前沿内容，看了一会儿他收到了来自于将军的讯息，脸上的神采瞬间变化，高兴得仿佛去见情人。

    他检查着自己的服装和面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舰长办公室，敲了两下门走了进去。他率先看到的是将军的办公桌上插在普通玻璃花瓶里的一支月色玫瑰，那么熟悉，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