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贵太妃见她迟疑, 心中不免有所希冀, 满以为乔毓会放她一马, 哪知她心头那块儿巨石还没有落地, 便听到这么一句回复, 真是怒火中烧, 五脏六腑都要挪位置了。
事情到了这等境地,她反倒豁出去了,狠下心去, 目光狞然道:“贱婢,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乔毓嘿嘿的笑,抬手一巴掌, 将她那张饱含坚强的脸扇歪了:“你活着都斗不过我,死了还想反杀?做你的春秋大梦!”
唐贵太妃肤色雪白, 先后被乔毓扇过好些次,面颊上掌印清晰可见, 着实狼狈,听她这话, 心中更是怒到极致:“我跟你拼了……”
“你老实呆着吧。”乔毓懒得同她啰嗦,赶在她开口之前, 再度将她下巴卸了。
唐贵太妃双目圆突,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去了,乔毓一记手刀砍在她脖颈, 她白眼珠儿一翻, 软软的倒在了帷幔之后。
外边儿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似乎是有人来了,乔毓忙将她踹到帷幔里边儿,迅速往床帐中去了。
太上皇今日心情很好,连带着看侍奉左右的仆从们,都觉顺眼了很多。
男人最在意的有两样,一是权柄,二是美色。
他也曾经君临天下,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或许是为了证明什么,又或者是为了争一口气,退位之后,他开始在女色中流连,只几年功夫,宫中便添了十多个皇子,此外,还有九位公主。
对于他而言,今天显然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
既能再次领略执掌权柄的好处,使得皇帝在自己心腹家中迎娶继后,又能凭空得个美人,狠狠恶心一下乔家,一石三鸟。
太上皇这么想着,笑容中便显露出几分得意来,吩咐侍从们留在门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内殿中的帷幔被人放下了,光线难以进入,昏暗之余,也添了几分旖旎暧昧。
他笑意愈深,目光在掩着的床帐上一扫,心底的得意便如同泉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了出去,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挑开了那层朦胧轻柔的薄纱床帐。
乔毓正倚在床柱上,瞅见那只枯瘦苍老的手伸进来,就觉得有点反胃,信手将那层床帐撕开,右手握拳,狠狠打在了来人腹腔。
太上皇何曾想到会有这等变故,生生挨了一拳,险些仰面栽倒,乔毓冷笑一声,抬起一脚,直踢他小腹而去。
太上皇戎马半生,虽然事出突然,反应却快的不似六旬老人,收腹后退一步,堪堪避开来者锋芒,便又急忙后退,意欲逃离此处,却不想乔毓早已封住了他去路,人挡在必经之处,左腿顺势横扫。
太上皇措手不及,应声倒地。
他败的狼狈,肩膀不慎撞到桌案,上边儿的白瓷仙鹤瓶随之落地,伴着“砰”的一声脆响,摔得四分五裂。
这动静闹的可不算小,惊动了殿外人,内侍有点儿担心,碍于太上皇先前吩咐,又不敢贸然闯进去,隔着门,急声问道:“太上皇,您可安好?”
乔毓手中匕首出鞘,锋刃直抵太上皇咽喉,略微用力,留下了一线红痕。
太上皇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绷起,略微出了口气,方才沉声道:“朕不小心将花瓶碰倒了,没你们的事儿,都滚远些!”
内侍其实也就是顺嘴一问,太极宫这样的地方,难道还能闯进来刺客?
乔四娘都昏过去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他听太上皇语气不好,疑心是自己出声,搅扰了兴致,忙顺从的应了声是,领着其余内侍,退的更远了些。
乔毓竖着耳朵,听外边儿脚步声渐远,唇边笑意也愈发浓郁起来。
太上皇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他眯起眼来,神色不善的盯着乔毓看了会儿,终于道:“你走吧,朕不会追究你今日的无礼……”
乔毓脸上闪过些微茫然,似乎没有听清,略微前倾一点,示意他再说一遍。
太上皇见她如此,心下冷笑,道:“你可以走了……”
乔毓面露恍然,将匕首收起,在太上皇有些阴郁的神情中,抬手一拳击中了他下颌。
太上皇如何知晓她会忽然动手,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觉脑袋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棍的西瓜,从里到外都嗡嗡作响。
大脑有些混沌,下颌更是痛的难以忍受,过了大半晌,他才伸手去摸自己口鼻,再低头时,却见掌心已经沾染上鲜红的血色。
早先挨了一拳的腹腔像是被唤醒了似的,钝钝的痛了起来,痒意从心肺一直蔓延到喉咙,终于到了嗓子眼儿。
太上皇以手掩口,重重的咳了一声,却见有什么东西从口腔中脱落,定睛细看,竟是几颗沾着血的牙齿。
他年过六旬,已经很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去。
接连出生的儿女们给了他无限的安慰,年轻女人的肉/体也总能叫他觉得畅然,好像自己还春秋正盛,身强体健一样。
太上皇也曾征战疆场,受过伤,中过箭,但那时候体魄强悍,养几个月就好了。
可现在呢,过了这么久,腹部的痛楚也没有完全消减,一个女人的拳头,就轻而易举的打落了他的牙齿。
“贱婢!”太上皇忽然暴怒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神中流露出出慑人的锋芒:“朕要亲手杀了你!”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倒像是个正当盛年的壮汉,拳头虎虎生威,直向乔毓而去。
乔毓见他此时仍有这等气力,心下微觉讶异,倒也不惧,侧身避其锋芒,又顺势搭住他手腕下拧,同时右腿高抬侧踹。
太上皇冷笑一声,生受了她一脚,却按住她肩,拳头向她太阳穴打去。
这老东西,很有几把刷子嘛!
乔毓心头一跳,右脚用力,身体腾空,硬生生避开那一拳,左腿猛地踹向他后背,太上皇躲避不及,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乔毓见过他方才身手,再不留情,屈膝下倾,接连三拳打在他下颌,直到见他口中吐出血沫儿,方才勉强停住。
太上皇瘫软在地,那血沫儿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了衣襟上,形容狼狈至极。
乔毓浑然不觉怜悯,冷笑道:“这三拳是为我自己打的!要进棺材的人了,还成天肖想小姑娘,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太上皇面颊扭曲,神情狰狞,目光中的杀机几乎要漫出来了,只是他此刻下颌痛的厉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喂,你怎么了?”
乔毓见他出气儿都少了,眉头不禁蹙起,伸手为他探一下脉,却觉太上皇身强体健,不逊于正常的成年男子。
“妈的,”她勃然大怒:“你好着呢,敢装死骗我!”
说完,又是三拳,狠狠打在太上皇腹部。
太上皇:“……”
“这三拳是为我二姐姐打的。”乔毓道:“她十六岁就嫁进李家,一个小姑娘,摊上你这么个公公,章太后那么个婆婆,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
“……”太上皇险些再吐一口血出来,怒发冲冠道:“你对你二姐姐有什么误解吗?!”
乔毓不答,又是三拳,使足了力气,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腹部。
太上皇痛的像是胃痉挛,就跟有人将自己肠子剪短了一截,再拿针线胡乱缝上一样,面皮发白,嘴唇失色,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最后这三拳,是为我叔父打的,可惜我不能杀你。”
乔毓目光冰冷,一字字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谁能想到,你活的这么久……”
剧痛之下,太上皇看东西都重影儿了。
他额头是涔涔冷汗,恍惚间生出几分幻觉来,对着乔毓看了会儿,双目无神道:“乔氏,你太过分了,我退位的时候打我,说是替你叔父打的,现在怎么又打……”
什么意思,他退位的时候,二姐姐也打过他?
乔毓听得眉头一跳,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二姐姐一声,脸上也止不住带出几分笑意,还没等说句什么呢,就听外边儿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好像正在问话。
那声音有些熟悉,威仪之中带着少年的清朗,是大外甥来了。
乔毓从怀里摸出一瓶蔗糖浆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又全数喷出去,然后就熟练的往地上一瘫,装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来。
太上皇总觉得这无耻之徒的做派似乎在哪儿见过,只是接连遭受重击,头脑混沌,竟也想不起来了。
乔毓看见他就觉得膈应,抬腿将他往边上踢了踢,这才重新躺下。
……
宫人到东宫时,皇太子正同秦王与几位臣属议事,听人回禀说秦国夫人身边的宫人前来传话,与弟弟对视一眼,忙叫传人进来,几位臣属见状,便自觉的告退了。
那宫人进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皇太子虽知道母亲行事自有分寸,轻易不会被人欺负,却也怕她一时不慎,阴沟里翻船,着人去知会显德殿后,便同秦王一道,往太极宫去了。
白露与立夏一直守在外边儿,眼见韩王离去两刻钟,都没再回来,便知事情有变,试探着在外边儿问了声,又推门进去,果然见乔毓已经不见了。
这二人见多识广,倒也不慌,留下白露在门外守着,等候皇太子前来,立夏则领着人进了内殿探看,不多时,便在隐蔽处发现了一道侧门。
“四娘应是从这儿走了,”回话的宫人道:“只是不知,是她自己情愿走的,还是被人挟持走的。”
这还用说?
立夏心道:当然是她自己走的。
她是陪着明德皇后一起长大的人,对于应对这等场合,早就得心应手,面色惊慌,摆足了受害者的架势:“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秦国夫人乃是一品命妇,若再此处出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快去找!”
宫人们见她如此,唬的不轻,忙吩咐人四散开去寻,刚一出门,正赶上皇太子一行人来。
“怎么回事?小姨母呢?”皇太子神情端肃道。
立夏悄悄向皇太子与秦王眨一下眼,又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讲了。
“也就是说,小姨母最后见的人是韩王,并且在见过他之后,便消失了?”
皇太子见她如此做派,便知母亲应当无恙,面色却愈加沉了,敛容喝道:“去叫韩王来,孤有话要问他!”
内侍闻言应声,匆忙去寻韩王,皇太子则与身后一众卫率顺着那道偏门出去,沿路探查起来。
韩王正同几个宫人玩闹,冷不防见东宫的人找上门来,领到了皇太子面前去,心里边儿不禁有些畏惧,再一想此处乃是太上皇的地盘儿,底气又足了起来。
他人虽小,辈分却大,说起来,皇太子与秦王还要唤他一声皇叔呢。
韩王假模假样的板起脸,道:“太子令人请本王前来,所为何事?”
皇太子半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面色冷凝,一字字道:“秦国夫人呢?”
韩王被他看得心慌,却也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低下头去,语气飘忽道:“本王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宫人们都瞧见的,如何能知道她现下在哪儿?”
皇太子忽然笑了,他生的英俊卓然,这样一笑,真有种寒冰融化,春光湛湛的感觉。
他伸手在韩王鼻梁上刮了下,像是在逗弄小孩子一样,凑到他耳畔去说话时,那语调却是冰冷的:“你找死吗?”
韩王还当是自己听错了,抬头去看,却在皇太子温和的笑容看出了凛冽杀机。
他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讪笑道:“太子殿下……”
皇太子轻轻颔首,道:“秦国夫人在哪儿?”
韩王声如蚊呐:“母妃将她带走了。”
皇太子眼底的温度慢慢降下去了:“带到那儿去了?”
“我不知道,”韩王下意识就要推脱,见他神情冷锐,忙止住话头,改口道:“仿佛是就近的偏殿……”
皇太子眉头微蹙:“唐贵太妃带秦国夫人去偏殿做什么?”
韩王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轻重,有些胆怯的看着他,没敢直言。
皇太子见状,心头一沉,眼中凶光毕露:“说!”
“母妃,母妃说秦国夫人取笑她,说她侍奉六十岁的老头子,”韩王畏惧战栗,颤声道:“要叫秦国夫人也……”
皇太子听到此处,已是怒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把掐住韩王脖颈,冷冷道:“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恙,否则,你就等死吧!”说完,便将他丢开,大步往偏殿去。
秦王随从在后,也是惊怒非常,见皇太子已然离去,又吩咐身后禁卫:“把守住此处,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再去请父皇前来,动作快些。”说完,又快步跟上。
事情闹成这样,白露跟立夏也没想到。
最重要的是,谁知道唐贵太妃会打着这么肮脏的主意,太上皇又真能对那张与儿媳妇一模一样的面孔下得去手?
皇太子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便没叫禁军前来,忍着怒气,提剑往偏殿去,一脚将门踹开,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血液的甜腥气。
他心头一震,担忧之情愈甚,目光四下里一扫,却见母亲倒在地上,唇边与衣襟上都沾着血色,只是面色红润,目光灵动,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儿。
皇太子略松口气,便瞧见太上皇瘫软在不远处,鬓发凌乱,衣袍染血,唇边血沫儿将花白胡须染得鲜红,目光涣散,如同被人□□过的破布娃娃。
皇太子见这情状,便知道母亲没有吃亏,可饶是如此,心下尤觉怒气难抑,几欲杀人。
他自问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至于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正如同他不会通过阉割来打垮一个男人一样,也同样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去折辱一个女人,即便那是自己的敌人。
唐贵太妃也就罢了,后宫里争风吃醋的女人,心思龌龊些也不奇怪,但太上皇呢?
他是打过天下的将军,坐过江山的天子啊!
皇太子冷笑一声,抬起一脚将太上皇踢开,拔剑出鞘,缓步近前。
乔毓见状也没法儿装死了,原地弹起来拦住他,道:“阿琰,你别冲动。他毕竟是太上皇,如何处置,须得由你父皇做主。再则,即便是杀,也不该脏了你的手。”
皇太子垂下眼去,便见她面色焦急,目光清亮。
他眉头微蹙,食指在她下颌上的红痕上蘸了下,略微一尝,自语般道:“哦,是蔗糖啊。”
乔毓弄虚作假被抓了个现行,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想着这样的话,还比较占理……”
皇太子将食指送入口中,慢慢将那丝蔗糖舔舐掉,好像那是什么人间美味似的,久久没有言语。
他不说话,乔毓就心慌了,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这个事吧,我事先也没想到,谁能猜到他们这么变态……”
皇太子一指墙角,轻轻道:“去那儿站好。”
乔毓一愣:“啊?”
“去站好!”
皇太子面如寒霜:“你明知道事情不对头,还主动往里边儿撞,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把控不住,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出了事,叫别人怎么办?!你知道我进门前有多担心吗?!”
“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他指向墙角,厉色喝道:“过去站好!”
“对不起。”乔毓被他说的愧疚,小声道了句歉,老老实实的到墙角去站定了。
秦王从外边儿进来,这席话听到了大半儿,劝慰兄长道:“天下间焉有人能未卜先知?小姨母事先也不知他们会有这等险恶的用心。”
“再则,”他温声道:“事发突然,她怕也吓坏了……”
皇太子扭头去看,乔毓忙揉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神情来。
“怎么回事?”皇太子叹口气,面色如霜,语气却柔了几分:“太上皇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乔毓道:“他对我心怀不轨,多亏我发现及时,先将他打个半死。”
太上皇:“……”
皇太子:“……”
秦王:“……”
太上皇今日着实不幸,先是遭遇了一通来自大锤的毒打,又被孙儿一脚踢开,这会儿还要听着这几人胡扯,好不心累。
他咳了一声,又吐出些许血沫儿来,面颊受伤之后太过肿胀,挤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掌在地上摸了摸,想试探着站起身来。
这情状着实狼狈,皇太子与秦王却没想过去搀扶,见他在地上摸了半天,都没起来,方才向乔毓道:“你把他弄瞎了?”
“没有没有,”乔毓连忙否定,探头去看了看,不好意思道:“他大概是在找牙吧……”
皇太子盯着她看了会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没受伤吧?”
“我没事儿,”乔毓看他这样,便知道是气消了,慢吞吞的蠕动回去,道:“对不起,这次的事儿我也没想到,以后不会了,真的……”
皇太子见她如此,反倒歉疚起来,又叹口气,道:“对不起。我方才太凶了。”
“没有没有,”乔毓赶忙摇头,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
皇太子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目光在内殿中一转,奇怪道:“唐贵太妃呢?”
他看向乔毓:“小姨母,你把她杀了?”
“怎么把我想的这么凶?”乔毓闷闷道:“明明我才是受害人。”
皇太子目光在满地找牙的太上皇身上一停,不忍心再看,转过头去,道:“因为别人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而小姨母你,一看就是那种会叫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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