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被风卷着吹进了房里,来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进了内间,绕过了六面屏风。
只见慕容修披着玄色的披风,肩膀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摄政王立刻坐直了身体,先是惊讶了眼慕容修,随后便敛去了惊讶,他冷脸扬声对外道:“你们在搞什么?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吗?”
门外传来人跪地的声音。
“王爷恕罪,奴才等没用,拦不住陛下。”
摄政王轻嗤,“那都去领罚,现在就去刑堂,每人领三十鞭。”
门外众人莫敢不从 ,立刻去领罚了。
等摄政王处理完门外的人,才重新看向慕容修,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慕容修一直看着床上的申珏,自是看到了他脸上眉骨到下颌那一条长长的鞭伤。慕容修咬着牙,转头怒视摄政王,“怕是朕再来晚一些,就要替他收尸了。”
摄政王闻言,抬手擦了擦从耳朵上流下来的血,不在意地说:“是啊,陛下再来一些,就看不到这个狗奴才最后一面了,陛下赶得巧呢。”
“倪信严,你什么意思?”慕容修惊疑不定地看着摄政王,“你还想做什么?”
摄政王对着慕容修勾了勾唇,“我要杀了他,在你的面前。”他看到慕容修瞳孔微缩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怒,对申珏的恨意更深,“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想让陛下亲手杀了他,否则这天下也该易主了。”
“你威胁朕?”慕容修怒道。
摄政王笑容的幅度扩大,“对啊,就是威胁你,皇位和他的命,你自己选。我当初能让你坐上那个皇位,自然也能让你滚下去。”
话毕,摄政王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丢到了地上,以吩咐的口吻对慕容修说:“捡起来,杀了他。”
慕容修目光下垂,看着地上那把匕首,他捏紧了拳头,牙关微微打颤,“倪信严,你真要如此?”
“当然,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只脏刺猬呆在你身边,我受够了你对他特殊照顾,慕容修,你搞清楚,我扶你上位的目的是什么?你当真以为你能做个贤君?以为区区一个石建安就可以绊倒我?”摄政王哈哈大笑,“这天下都是我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慕容族都可以在这个世上消失。”
摄政王站了起来,走到慕容修的身前,眼神带着浓浓的讥讽,“你别再当婊.子还要贞节牌坊了,当初我杀你二皇兄之前,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吗?怎么?现在想甩开我?哪有那么简单。”
他几乎没怎么对慕容修说过重话,如今这话字字诛心,慕容修被他说得脸色惨白,身体都微微颤抖。
“朕没有。”慕容修咬牙道。
摄政王又是嘲讽一笑,“真没有?你收了我的好,却还要与我撇清关系,甚至还要置我于死地,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慕容修,我今天跟你说清楚,杀了他,我保证这皇位你能坐到老,不然,你就等着铁骑踏破你的宫门吧。”
“现在将剑捡起来。”摄政王厉声道。
慕容修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再又一声的催促下,他才缓缓弯腰将匕首捡了起来。慕容修轻轻将匕首握在手里,眸色渐渐转深,而摄政王见他拿匕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嗤笑一声,又讽刺道:“真是无用。”
慕容修拿着匕首站了起来,他对摄政王蓦地一笑,“是,我是没用,但我不会一直受你摆布,至少此时不会。”他抽掉刀鞘,拿着匕首猛地向摄政王刺过去,而摄政王早有准备,直接一掌打飞了慕容修。
床上的申珏见状,急声喊了一声陛下!
慕容修撞到六面屏风,吐了一口血,身体渐渐滑了下来。
摄政王轻蔑一笑,走上前,弯腰提起了慕容修的衣领,“废物,杀人都不会杀。”
慕容修口里全是血,他对着摄政王挤出一个笑,雪白的牙齿都被染成了血色,“你杀了朕吧,朕不会杀他的,大不了,朕跟他一起死。”
摄政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收紧慕容修衣领处的手,怒道:“慕容修,你装什么情圣?你愿意跟那个脏刺猬一起死,你问过他吗?你知道他今夜为何来我府上吗?”他哈哈一笑,“他是为了那个太监,看到那个太监的贴身东西就眼巴巴跑过来了。你以为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区别,你不喜欢我,他也不喜欢你,我们两个都注定得不到所爱。”
本该相爱的两人,在此刻互放狠话,尤其是摄政王,他的字如一把把刀,刺进了慕容修的心底,可他那刀却又是自己的血泪铸成的。
慕容修闻言,不由想去看申珏,可是摄政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挣扎之后,发现是徒劳功,便放弃了,低声道:“朕不在乎,朕不在乎!”他重复了两遍一模一样的话,像是自我催眠,又像是辩解。
摄政王见慕容修如此,突然感到了一股无力感,他摇了摇头,松开了慕容修,“我真是高看你了,原来你也那么可怜啊。”
他决定自己去亲手杀了申珏。
那个人活着,实在是个祸害,连他,刚刚都差点下不了手。
摄政王转身,准备去杀申珏,可是他刚转身,心口就一痛,然后全身便无力,直接摔倒在地。慕容修见状,连忙爬了起来,他重新从地上捡起了匕首。申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慕容修那无色无味的毒.药的配制,以及解药的配制。慕容修在来之前,特意先喝了解药,再在衣服上洒了那种毒。
慕容修慢慢走到摄政王身旁,他擦了擦唇角的血,神色冰冷地看着地上的人,“谁都想不到堂堂摄政王居然被小小的毒.药打败。”
摄政王几乎目眦尽裂,似惊似怒地看着慕容修,“你敢?”他转头对外喊,“来人!来人啊!”
可惜本来守在门外的人都去刑堂领罚了,并无人能听到他的呼喊。
摄政王见没人进来,只能重新看向慕容修,他感觉到自己的肢体越来越僵硬,心口越来越疼,不由对慕容修说:“你杀了我,我的兵是不会放过你的,慕容修,把解药给我,我不杀申珏了,你听到了吗?我不杀申珏了。”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口的。
慕容修蹲下身,他高举起匕首,优美的唇形微微一动,吐出两个字,“晚了。”
匕首刺下。
血色染红了慕容修的眼。
他拔.出来,又对着地上人的胸口插.了进去。
许久之后,慕容修再丢开了匕首,他低头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眼睛就红了,脸上尽是解脱的快意。
他终于摆脱了摄政王,那个时时刻刻都在威胁他的男人。
摄政王就是他的噩梦,如今他亲手杀死了噩梦。
躺在床上的申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无惊无喜。
……
摄政王死了。
慕容修跌坐在地,他喘了喘气,才提着气站了起来,他迅速脱去自己的外衣,奔到了床边。他对着床上的申珏挤出一个笑,“你别怕,他已经死了。”
申珏还没说话,慕容修已经动手去解申珏手脚上的绳子。申珏不知道被绑了多久,手脚上都有了绳子绑出来的青痕。慕容修帮人解绑之后,不由看了看申珏被打伤的脸和那腹下三寸,那两处的伤实在狰狞,慕容修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扶申珏起身。
“陛下,奴才没事。”申珏对慕容修笑了笑,他瞥了下床边惨死的摄政王,眼里闪过担忧,“陛下快走吧,摄政王的人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不能让他们发现是陛下杀的人。”
他说完,就挣扎爬起来了,他手脚发软地下了床,把慕容修用来杀摄政王的凶.器握在了手里,那上面还有摄政王的血。申珏握住那匕首,忍不住用指尖摸了摸上面的血,温热的,黏黏的。
慕容修看见申珏拿着匕首,立刻走了过去,厉声道:“不行,你也不能留在这,你要跟朕一起走。”
申珏抬起头对慕容修笑了笑,即使他脸上因伤口而看起来恐怖狰狞,但他的眼神却十分的清润,宛如三月的春风,风中似乎还卷着淡淡的花香,让人看之便会心平气和,仿佛一切都不是事。
“陛下,奴才愿意为了陛下去死。”申珏轻声道,“反正奴才这破身体也撑不了多久,只是有些可惜,不能看见陛下大婚了。”
慕容修蹲下身,他伸手握住申珏的肩膀,“朕不大婚,朕只要你,申珏,你听到了吗?朕要你活着,徐御医会治好你的伤的,真的,一切还没那么糟糕。”他顿了顿,“外面有石建安的人,你现在跟朕一起出去,我们坐马车回宫去。”
申珏看了下慕容修放在他肩膀处的手,抿唇微微一笑,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陛下能这样哄奴才,奴才真的很高兴,不过陛下还是快点走吧。有奴才在这,还能为陛下拖些时辰,不过陛下……”他抬头看着慕容修的那张满是疤痕的脸,缓缓抬起空着的手,“奴才一直想对陛下说,但怕陛下生气。不过现在奴才不怕了,因为陛下对奴才好,其实奴才喜欢的人只有陛下。”
其实奴才喜欢的人只有陛下。
慕容修长睫一颤,他看着羞涩笑着的申珏,只觉得难过,他快速地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泪意,反抓住了申珏的手,“其实我也喜欢你,申珏。”
他不再自称“朕”了。
申珏唇角的笑意加深,眼睛都快弯成了一条线,“真好,没想到奴才死前还能被陛下这样哄,这样,奴才哪怕死也甘心了,只要陛下能记着奴才,奴才不求其他,只盼陛下闲暇时刻能想一想奴才。”
慕容修连忙摇头,“不,我没有哄你,申珏,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两个都不会死的,你跟我起来,我们先出去。”
说完,他便要拉申珏起来。
申珏就着慕容修的手站了起来,被对方扶着往外走,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雪,才短短几个时辰,地上便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慕容修扶着申珏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外走,在干净的雪地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申珏微微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鹅毛大的雪还在落,像是要洗掉这满世间的污浊。
“陛下。”申珏轻轻喊了慕容修,“已经是新年了吧。”
慕容修点了头,“嗯。”
申珏微微侧头看着慕容修,眼神专注,慕容修本来没在意,但被对方盯久了,不由看了回去。当他看到申珏过于认真的眼神,不由一愣,“怎么了?”
申珏疲倦地眨了下眼,“我累了,所以就在这里结束吧。”慕容修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是一疼。他身体一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插.进自己腹部处的匕首。
这把匕首刚刚才杀了摄政王,现在刺.进他的身体了。
慕容修缓缓抬起头看着申珏,眼里情绪实在复杂,惊疑,震怒,迷茫,还带着几分悲凉。
“申珏,为……什……么?”他第一次觉得那么难以开口,连话都得吞吞吐吐,明明对方刚刚还说爱慕自己,怎么会反手就将匕首捅.进自己的身体呢?
申珏松开了手,声音无悲无喜:“没有为什么。”
慕容修本来扶着申珏,现在变成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手,他执拗地看着对方问:“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回头看了下之前的屋子,“你怕摄政王的人杀你?所以要杀了我活命吗?”
“不是的。”申珏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哪怕慕容修几乎都要捏碎他的手腕了,他还是水波不兴地说:“我杀你跟他无关。”
“那是为了谁?”慕容修暴戾出声,他突然想到一个人,“难不成是冯庆宝?你方才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吗?申珏!”
他眼睛赤红,像是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紧紧地抓着申珏,想问出一个答案。
雪花飘旋落下,落在申珏和慕容修的头发上,肩膀上。慕容修腹部上的伤口滴答流着血,血滴落雪地,像刺眼的红梅,只见红梅越来越多,慕容修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几乎抓不住申珏,只能脱力地跪倒在地。即使跪倒在地,他还是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申珏看着这样的慕容修,怜悯地看了对方一眼,便抬着头看向墨色的苍穹,雪花簌簌落下,落在他的脸上,申珏轻轻一笑,看着眼前的场景渐渐地消弭。
境的主人死了,自然这个境也没了。
申珏抬起手去接雪,看着自己的手指渐渐变成透明,最后消失。
他缓缓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浩大天地,仿佛只有他一人,他在须臾间得以喘息,不用伪装成任何样子,他只是他。
最后,申珏失去意识的之前,忍不住想,他脱离了这个境,下一个会是什么境,什么时候他会重新拥有记忆,不过这种思考只维持了片刻,他就彻底没了意识。
……
申珏感觉到有无数的水从他的口鼻里灌进去,濒死之感让他不停地挣扎,可是好像有人在上方死死地摁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肺好像要炸了,浑身都难受死了,他的手从刚开始到处乱抓变成无力地浮在水里,就在申珏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的时候,摁着他头的手突然松开了,申珏猛地从水里钻出来,但在看到眼前人的时候,他愣怔住了。
眼前的人居然是年少时期的慕容修。
十几岁的慕容修比及冠后的他要雌雄莫辩许多,更像一个貌美的少女,只见那双漂亮的凤眼正冷冰冰地看着他,眼底是浓浓的杀意。
申珏看到慕容修只觉得愕然。
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脱离慕容修的境,怎么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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