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
头顶的日光灯发出白森森毫无温度的光, 办公桌前, 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在说话:“爆豪先生, 关于你这次在B区第一大道上与逃犯荼毘的冲突, 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来做一个简单的笔录。”
“……”
他对面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眼仍有未散去的红血丝,警官看到青年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却没说话。
“首先, 监控显示你是在19:43出现在第一大道上的,而冲突地点位于监控死角,所以我们先暂且将冲突时间确定在19:50左右, 爆豪先生有什么异议吗?”
“……”
这时门被叩响,有一名警员进来在警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方才离开。
“……好的,刚刚收到从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名逃犯的肋骨有多处断裂,伤及内脏以及其他重要器官。我们从现场另一名当事人, 也就是二之夕凛小姐, 你的朋友那得到了一些信息——爆豪先生与逃犯荼毘有私仇, 是吗?”
像是被他话中的某几个字眼所触动,自进了这间房起就一直低头不语的青年终于发出了声音:
“……在哪个医院。”
警官一愣, “什么?”
“我问你——那混蛋, 在哪个医院?”
……
轰焦冻赶到警察局时, 黑发女人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脸色有些苍白。
隔着几米远,他已经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两遍,来时路上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些。轰快步走过去,到底还是有些不安:“枝夕,你有没有受伤?”
“啊,”
望着地面发呆的女人闻言抬起头来,神情有片刻的迷茫,“你来了啊…我没事呢。”
枝夕此刻有些恍惚。
不久之前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有冲击力,她从未看过爆豪胜己那般失控的模样,实话说有一点被吓到——但这些情绪在刚刚配合警官做完笔录之后全都转化为了担忧。
“……焦冻,胜己他,好像不太好。”
思忖再三,枝夕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她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他刚刚和荼毘……”
“我知道。”
“…啊?”
轰焦冻从旁边接杯温水递到枝夕手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淡淡地投向地面,声音低哑:“如果今天在场的是我,我不保证会比他的分寸把握得更好。”
“因为那个人是荼毘。”
[——是七年前,曾经将你带走的人。]
虽然他知道在那之后一个月,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是爆豪胜己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认定了不知枝夕被敌联盟带走了七年这件事。
直到此刻,轰回想起一小时左右前发生的这件事仍在后怕,他不是在场的人,也没有来得及看现场报道,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惧得全身血液都仿佛倒流——如果今天不是因为爆豪胜己正好经过,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他不敢想。
旁边的门发出“嗒”一声响动,警官率先走了出来,他停在门口附近,身子还朝着屋内。
“爆豪先生,我们希望你能冷静,不要做出错误的事——你今天的行为已经有些危险了。”
枝夕咬了咬唇,转头对轰说道:“我有些话想要和胜己说,焦冻可以先回去。”
“我等你。”
轰怎么还敢让她一个人行动。
“那好,”枝夕站起身,朝房间门口走去,又停在了半路,回过头:“不会很久,焦冻。”
“好。”
……
案几前的男人垮着肩,神情有些疲惫。
这还是枝夕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她走过去,手指轻叩两下桌面,“胜己。”
“我没有事,你不要担心了。”
未得到回应,枝夕又补充了一句。
这回男人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地掀了掀眼帘,看过来,
“……枝夕。”
“嗯,我在哦。”
枝夕双手撑在桌面上一用力,坐了上去,静静地看着他,“今天很累了吧?用了那么久个性,你的身体还好吗?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不好呢?”
“你……”
“嗯?”
“你这七年…”像是在下某种决心,爆豪胜己的语气开始细微地颤抖,他用力咬着后槽牙,逼迫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你这七年里,有没有再被那个混蛋伤害过?”
“我不会放过他的,我向你发誓。”
在这一刻,枝夕终于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消失的七年,对于其他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七年的失去踪迹,七年的杳无音信,甚至是七年的……张惶猜测。
他们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猜测她这七年来的遭遇?
枝夕突然就能明白,方才在走廊上,轰焦冻为什么会那样说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爆豪胜己的发顶,却没有像过去那样一顿揉将他原本就乱糟糟的发型弄得更无章法,“没有,胜己。”
“事实上荼毘他没有你们想的那样……除去我的个性这件事,他没有做过任何可以称之为‘伤害’的事情。”
“对他来说,我同样也是一个,失踪了七年的人。”
“所以胜己,你不需要为此而罪责自己,我没有被谁伤害过——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女人的说话声在房间里回荡,然后销声匿迹。
长久的静默。
“……那你这七年,去了哪。”
男人缓缓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定定地看了过来。
枝夕的心头一跳。
在这之前,她从未考虑过要将自身的事说给不必要的人听——是不必要,而不是不愿意。一方面那些事说出来太匪夷所思,别人不见得会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说出来了也只是平白添一份担忧。
可是现在,爆豪胜己却用这样强硬的姿态,问起她这“七年”来的事。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枝夕张了张嘴,“……我,去处理了一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
“这个…我不方便说。”
“所以你就选择,七年都不出现,一点音讯也不留——对吗?”
他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原本稍显苍白的面容上一点点涨红,可语气却还是竭力克制的:
“……不知枝夕,你一直是这样——一直就是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你觉得有意思吗?”
“可我能如何说呢,胜己,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枝夕突然感到很疲惫无力。
她垂着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些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事,说出来没有意义吧,而且,胜己你不需要知道那些啊。”
“……‘不需要’?”
爆豪胜己一顿,“什么时候这种划分标准是由回答者来制定了,嗯?”
他的怒火更旺了,眼里全是红光,好似下一秒就能淌出血来,“我关心你的事——你就给我扯什么‘需不需要’?——不知枝夕,你他妈把老子当什么了!!?”
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怒吼,震得枝夕感觉自己鼓膜都在轻颤,紧接着屋外有人破门而入,木门被推得砸到墙上,嘭一声巨响,又反弹回来一点。
“——爆豪。”
轰焦冻急急地走了过来,一把挡在了枝夕身前,略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要做什么?”
“——阴阳脸,老子问你,”
爆豪胜己的脸上仿佛覆了一层冰霜,连眼神都冷却下来,语气森森:“七年前老子就觉得你好像知道什么,那你知道,她这七年并不是在敌联盟那帮渣滓那里吗?”
轰一顿,抿了抿唇,“我知道。”
“……哈,有意思,”
奶金发色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所以你们什么都知道,但是一直把老子瞒在鼓里,对不对?”
“很有意思,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
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内心有一个声音大声叫着要他快冷静下来,但神经却好似被烈火炙烤逼得爆豪胜己无法停止接下来的话——他松开手,慢慢转过了头,看向另一边的黑发女人,唇角生硬地拉扯出一抹冷笑:“不知枝夕,从今以后你的任何事都和老子没关系了。”
“——你想知道什么?”
始终沉默的女人终于开了口,她抬起头,一双眼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却还倔强地眼也不眨:“胜己,你想知道什么?是每分每秒都担心自己会死是什么感受?还是说死了之后会看到什么?”
“你觉得我要怀着什么心情来和你说这些,胜己?”
眼泪夺眶而出。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就那样看着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静静地让那些透明而苦涩的液体流淌,砸在地面上裂成一朵朵水花。
一瞬间,记忆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夜,他们一起身陷囹圄,少女失去了个性,也是这样无声地哭着,眼泪洇在他的脖颈,烫得他直到许多年之后回忆起来,还会觉得颈间皮肤仿佛被烧灼的疼痛。
那个时候爆豪胜己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让她掉一次眼泪。
而如今,他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一句话。
就这样看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只觉得心里面像被一根烧红的针给钻了个孔,一直漫溢的东西全都漏了出去,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痛得缩成一团。
他分明在不久前还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可一转眼,却是自己让她掉了眼泪。
-
重症监护室。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房间里弥漫,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能从缝隙里渗进来的天光大概判断出时间。入目皆是一片白色,天花板、墙壁、被单……
耳旁传来仪器的滴答声。
“你醒了。”
一阵恍惚过后,他感到有人走了进来,站在旁边,声音冷硬严肃:“罪犯荼毘,在逃近八年…也是当年,‘敌联盟’的成员之一。”
“你已经没有再逃出去的可能了,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自己知道的一切,这样说不定还能减轻你的量刑。”
病床上的男人戴着氧气面罩,全身几乎都被裹在纱布里,他尝试着稍稍动了一下,便是刺骨的疼痛。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他突然笑了,声音轻哑,含着若有似无的嘲弄,又嗤之以鼻,
“反正,你应该也知道,我本来就活不久了,不是吗?”
穿着警服的男人微微一滞,很快反应过来,“说吧,你的条件。”
“真是不可思议,原来,我还有谈条件的资么。”
警官冷哼一声,“那得看是什么样的条件了。”
“这样啊……”
他缓缓眨了眨眼,头看向窗户边缘的一缕天光。
现在,是白天了。
“我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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