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合作最终没有谈成。
对于此, 枝夕一点也不奇怪,看情况她都能猜到,对方要投资轰焦冻的事务所的诚心不足, 要投资他这个人的意愿倒是很强烈……当然她没意见,可这种事只能由当事人来定夺。
结果当事人在她一个电话打过来时, 一点也不配合她的伪装工作。
枝夕都不敢细想当时在场的那位美女是什么心情。
“……我本意是给你一个快点离开那里的台阶。”
“我知道。”
回程的电车上,轰焦冻换了一身打扮,t恤长裤,头上还戴着那顶鸭舌帽,乍一看和路上扎堆的年轻人没有区别。他拧开矿泉水递给枝夕, “我只是阐述事实。”
枝夕:“……好的。”
……不是, 这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直球打得飞起啊?!
想到刚刚拳藤一佳发来的短信, 枝夕默了一会儿, 生硬地转移话题:“焦冻, 我今晚会晚些回来。”
“好,注意安全。”
枝夕惊了,“你不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青年侧过头,异色的眼淡淡地与她对上, 他的眼底很平静, 让人猜不出真实想法:“你希望我问你吗?”
“……还、还好吧。”
“那就不问了。”
“……”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不爽呢。
枝夕坐在位置上, 拧了一下手指, 越想越不对劲, 还没来得及回味出个所以然,旁边的人再度开口:“去哪?”
这回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笑意。
“……你不是不问吗?”
枝夕瞪他。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轰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些,“但果然还是很在意。”
“……”
男人真麻烦啊。
枝夕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去见以前B班的朋友。”
她在半小时前收到了拳藤一佳发来的信息:[枝夕,宁人找我问你的联系方式……你们上次没有交换吗?]
[没有来得及…是有什么事吗?一佳你给他没有?]
[没有呢,因为我要先征求一下你的同意嘛。宁人说想要和你约着见一面,你……?]
[呃,宁人君已经有女朋友了,还和我出来私下见面,会不会不太好啊?一佳和我一起去吗?]
[他分手了。]
[虽然说这是你们的事,但我还是要说,枝夕,我想你应该知道宁人他对你的感情吧?我知道枝夕你对他没有那种心意,但作为你们的朋友,我也觉得你们出来见一次,把话都说明白——就当是叙叙旧,也好。]
枝夕觉得拳藤一佳说得很有道理,上一次在KTV走廊上,他们碰了面。
若是以那种对话作为某个句点,的确太仓促了些。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说别的什么,都不够尊重。
因此她应下了这件事。
-
物间宁人到达事先预约好的餐厅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对方尚未赶到。他选了个靠窗的角落,旁边有一盆较高大的绿植可以挡住外面的视线,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自上次从KTV回来后,第二天,他向鹤岛加奈提出了分手。
虽然这样的行动看起来似乎很仓促,但却是物间一个晚上未眠,仔细思索以及自我剖析后作出的决定。平心而论,鹤岛是一名很优秀的女性,无论是工作、还是人际交往,同她相处都能感到很舒适。
可物间宁人清楚,他们之间的矛盾足够大,以至于无法像自称“过来人”的长辈们那样口中说的“凑合凑合”。
因为那矛盾的根源是彼此的感情不对等。
对于物间而言,鹤岛加奈可以是妹妹、是朋友、甚至是交心的朋友。
却唯独不会是恋人。
说他幼稚也好,太过“清醒”而显得“不够聪明”也罢,物间宁人都无法说服自己去与一个他无法用恋人目光来看待的人作为伴侣。
那样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鹤岛的不公平。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就这样,他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周,虽然平日里表现如常,未被身边任何人察觉到不对劲,但私底下,只有物间宁人自己清楚,他的状态是多么摇摇欲坠。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终于没有忍住,与一直以来的朋友发了一条询问那个人联系方式的消息。
很快,拳藤一佳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
快六点的时候,枝夕跟着服务生的引导走到了仅有一名金发男人所在的桌前。
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
“晚上好呀,宁人。”
“晚上好。”物间看着她坐好后,招来服务生点了一份常温的果汁,这才转过头继续道:“枝夕今天很漂亮。”
“……认真的吗?实不相瞒,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哦,感觉身上都有不好的味道了。”
枝夕从腕上褪下一根头绳,将长发束成了马尾,总算是让闷出汗的脖颈透了气。她吸了一口杯中的西瓜汁,露出满足的笑:“果然夏天还是要喝西瓜汁才过瘾,要是是冰的就更好了。”
物间掀了掀眼帘:“你还是少喝一点冷的吧,不然……够你受的。”
话刚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枝夕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接上话:“是呢,宁人还记得啊。”
“这种事本来也很难忘吧?”物间在几秒的时间里收敛好了情绪,表现得很自然,与许久不见、单纯叙叙旧的老同学无异:“我点了一些你喜欢的菜,待会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甜点之类,再加,可以?”
“当然没问题啦。”
很快,服务生端着餐盘递上桌,于是两人暂时停了寒暄,让服务生先布菜。
“味道还合胃口吗?”
物间宁人看着对面的女人舀了块豆腐到碗里,小口地尝了一点,动作和他已经快要被时间蚀得斑驳模糊的记忆中无异,突然心就塌下去一块。
他忙喝了口冰水,将心情维持回原本的区间里,状似平静地问道。
“很好吃啊,”女人停下手中动作,眯起眼笑得像晒太阳的猫——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她就重新调整好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一点,“宁人每次带我吃的,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呢。”
指的是过去那次,在职场体验第一天的晚上,与他在街上偶遇之后一同用了晚餐。
她还记得。
明明知道她也不会忘记那件事,但当这么听到女人如此坦荡自然地说出来,物间宁人却还是说不出的高兴。他一边在心底嘲笑这样不稳重的自己,一边又为她添了杯西瓜汁,“因为我有仔细观察过,枝夕的爱好。”
一直松动的气氛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明显地凝滞了。
过了两秒,枝夕咽下口中食物,抬起头来,“我知道哦。”
她抽了张纸巾按了按唇角,一双在灯光下与曾经那双眼几乎无异的琥珀色眼眸望进对方的灰蓝双瞳,安安静静的,却让人无法怀疑她话中的真伪,“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的宁人,只有十五岁的宁人,能够以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立场教会我那么多事情,是多么了不起。”
“宁人对我说过的每句话、教我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坦坦荡荡。
她一向如此。
头顶上的吊灯是暖黄色,周围饰有鸟笼似的纹样,在铺着印花桌布的餐桌上投下深深浅浅的藤蔓阴影。在灯影里,女人的唇像两叶淡红的花瓣微微合在一起,她没有笑,连眼底也看不出一丝笑意。
和曾经的“不知枝夕”相比,如今的“二之夕凛”从外貌上而言,有几分寡淡。眉不若那般线条舒展清晰,鼻梁也不如那样小巧精致,就连唇,也过薄了些,微微抿起来时,会显得有些苦相。
可这具身体的芯子还是那个人,没有变。
于是仅仅只需一双眼睛——她的眼睛。只需要与这双眼睛对视,你就知道,啊,她还是原来那个人,没有任何变化。
物间宁人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有些奇妙,仿佛这七年从未存在,而他就和那个微微刮着晚风的夜里一样,与身前的少女对视。
她没有笑,但眼睛却会说话,她用它们无声地向他传达一条讯息:
能够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听你教我那么多事情,我真的非常高兴。
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在我最茫然无措的时候遇到你,我真的非常感激。
谢谢你。
物间宁人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他总以为七年过去,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他在心脏外面武装了一层厚厚的盔甲,无坚不摧。
但是在她面前,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像瓢泼的大雨,让他意识到原来那层盔甲只是用砂砾堆积而成,被冲刷殆尽。
“……我,难道连喜欢你的资都没有吗。”
终是在这一秒,放弃了所有伪装。
“像宁人这样出色的人,不论是做什么事,都不会没有资,”她唇边笑意浅,像茶泡过了三遍水,只留下一点颜色,“能被你喜欢,是我三生有幸。”
“但是有些事,不是用‘资’来说明的,宁人,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做无用的事,那样不聪明,宁人做起不聪明的事来,不合适。”
-
与对方道别时,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早被收了干净,夜幕低垂,繁星密布。枝夕转过身,独自前往不远处的车站。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十足狠心,可枝夕做不到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太清楚在自己的内心里,对于物间宁人的定位究竟是何种了。与其一直拖着耗着,她更愿意去做一个“坏人”,把话一口气说绝。
起码这样到最后,也许还能做朋友。
没由来地,枝夕觉得很难过。
要是人类的感情与记忆可以和机器人一样,一键删除就好了,把所有都归零之后,最差的情况也就是变成陌路人。
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
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痛,才成为一名真正的人类,也是为了去体会这样复杂而丰富的情感。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要多么精密的编程,才可以组合出这样一套情感体系?
夜风逐渐刮了起来,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草叶香气,行道树上还有不知疲倦地鸣蜩唱了一首又一首歌谣。
云遮住了月亮。
身后传来尘埃与血的味道。
一只冰凉干燥的手覆上了她的脖颈。
“别来无恙啊,”
耳畔的声音是如此的喑哑、低沉,而那只手就在颈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让她难以自抑地战栗起来。
“我的……小姑娘。”
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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