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步之遥

    刀叉被轻轻搁在餐盘上, 发出细小声响。女人用纸巾擦拭干净唇角, 又从手包中拿出一支口红开始细细涂抹。

    金发男人察觉到对面动静,将手机收了起来,再度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了浅淡温和的笑意, “吃饱了吗?需不需要再点一些甜点, 鹤岛小姐?”

    “已经很饱了哦,真是的, 明明都说吃饭要吃七分饱,但每一次同物间君出来我总是忍不住吃很多呢。”鹤岛加奈笑着摇头, 咖色的长发随着动作而摆动, “物间君, 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发胖啊。”

    “唔,资料显示女性如果发胖, 脂肪大概率会首先在腹部堆积,也就是说,鹤岛小姐只要不穿露脐装,偷偷长出来的肉就不会被发现喽。”

    “ww物间君…不要再调笑我啦,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即使是发胖了也没关系’或者‘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的嘛。”

    “真心话哪有那么容易说出口?”

    “噗,物间君真的好会说话啊。”

    物间宁人听到这句话,蓝灰色的眼瞳有一瞬的缩紧。

    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这种话, 语气绵软含笑, 目光澄澈饱满。

    七年的时间可以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改变?物间不清楚, 只是时光飞逝,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身边的人对他作出的评价已经由过去的“说话欠揍”、“狡猾”变成了如今的“聪明”、“理性”。他们都认为,物间宁人是一个双商高、又惯会同人把持交往分寸的人,时不时会说上几句亲近而不狎昵的话,有些调侃,甚至有些欠揍——以此来调节和人们的亲疏远近,十足游刃有余。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自己,在记忆中那个人的事情上,是多么没有分寸。近两年来他的家人似乎有所察觉,于是开始给他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相亲”,联络起来时总是说不上几句就会将话题转到某位认识的“优秀女孩儿”身上,再不由分说地介绍他们“认识”。

    眼前的鹤岛加奈,则是物间通过父母安排,认识的第四位女性——值得一提的是,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三次“约会”了。

    前面三位都是只见了一次面,就再也没了下文。物间夫妇清楚问题出在自家儿子身上,可他们也无法做出太多干涉,于是对这与众不同的鹤岛加奈,便难免地寄托了不少期望。

    物间宁人自然清楚父母心中的想法,他也没有刻意与他们对着干,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鹤岛是不一样的?

    他有些说不上来,他说不上来是因为鹤岛的头发是咖啡色,还是因为她笑起来时眉眼会弯成新月一般。物间宁人在对待记忆中的某个人以外的人一向没有多少耐心,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过是学会了如何将这份不耐粉饰得滴水不漏而已。

    可是在鹤岛加奈面前,他却能难得地静下心来,听她用细软的语气叙说一些生活的琐碎。

    想到方才收到的一条信息,物间宁人招来服务生埋单,在等待的空隙里随口问道:“我待会有一场同学聚会,鹤岛小姐要一起来么?”

    不过是客套地随口一提。

    但女人的眼睛却亮了一些,“好呀,我也很想见一见宁人君的同学们,一定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呢。”

    甚至极其自然地改了称呼。

    物间宁人的眉骨细微地动了动,神色不变,“好的。”

    ——突然间,就有些抗拒了。

    ……

    到达拳藤一佳在简讯中提及的包厢时,里面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都是熟面孔,哪怕许久不见面也没少在新闻上看到过,如今再聚也不会有丝毫陌生感。

    包厢里灯光不甚明亮,五彩的灯球吊在墙顶一角,随着音乐节奏不断旋转,打在人脸上时拉出长短不一的阴影。

    物间看到拳藤一佳坐在软皮沙发上,同身旁的一名黑发女人耳语,脸上带着笑。

    手臂一紧,跟在他身后的鹤岛加奈将手挽了上来,轻轻摇晃,“宁人君,这些都是你的高中同学吗?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呀?”

    又低呼一声,“坐在那边的三个……是不是英雄Deku、爆心地和焦冻?天啊,我是第一次见到本人诶!”

    物间的眼皮抖了抖,强迫自己忽视那边三个气氛诡异的人,嘴角不自觉拉出一道嫌弃的弧度:“……烦人,他们来干嘛?”

    又不是一个班的。

    鹤岛愣了一下,“……宁人君?”

    “没什么。”他朝另一边走去,目光直直地盯着拳藤,盘算着她什么时候能注意到自己。

    先回头的却是正在同拳藤说话的黑发女人。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顿。

    一丝异样飞快地从物间宁人的心底滑过。

    然而还来不及深究,他就看见那女人挑了挑眉,唇角勾出一抹笑容。

    熟悉如斯。

    -

    “好啦好啦,不要掉金豆豆了,我们一佳都长成大美女了可不许随便哭啊。”

    “……你这家伙,”橙色长发的女人哽咽着轻轻捶了一下,“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啊?怎么长相全变了?要不是看到A班当年就和你关系不一般的那三位一同出现,我还真不会信你就是枝夕呢。”

    枝夕眨眨眼,“是秘密哟。”

    又垂下眸,“不过,一佳你真的发育得好好……”

    “没事,枝夕你也平得一如既往,这一点还是很好认。”

    “……谢谢你。”

    安静一秒后,两人不禁再度笑了出来。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拳藤看清来人样貌,抓着她的那只手微微一紧,声音压低:“这几年,我们都很想你,宁人他也……等等,他身后那个是谁?”

    枝夕回过头,刚好与来人打个照面。

    心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初次见面时,她就直截了当地夸过少年有副好样貌,如今许久不见,他已脱了稚气,当年尚且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的脸上,现已是成年男人特有的轮廓线条,眼尾却还同过去一样,微微耷拉着,抬眼低眉间总噙着一丝慵懒,与唇边的浅笑映衬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极其矛盾,又有说不出的理所当然。

    已经长成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了啊。

    枝夕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角度。

    紧接着,便看到男人原本平平看来的双眼在一瞬间睁大。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下一刻,他已经收敛好了情绪,带着女伴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姐头,你来得真早啊。”

    拳藤皮笑肉不笑:“我建议你换个称呼,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身旁的这位美女。”

    她将目光转到啡发女人的脸上,神情变得温和,“你好呀,我是物间宁人的高中同学,拳藤一佳。”

    鹤岛加奈挽着男人的手臂上前小半步,露出礼貌的笑容:“你们好,我是鹤岛加奈…是宁人君的女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拳藤挑眉,“哇喔,你小子什么时候交到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物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扯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没多少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鹤岛加奈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是默认了。

    她刚刚说出那句话时实在有些紧张……不过按照两人目前的交往进度,离成为男女朋友也不远了。

    “加奈?真是个可爱的名字,”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是拳藤一佳身旁的黑发女人,她正双手交叠着搭在膝上,侧着头朝向这边,“人如其名诶。”

    她的笑容很真诚,眼底有光浮动,说这话时目光定定地落在鹤岛的脸上,让人能亲身真切地感受到她的认真,“你好,叫我凛就好啦。”

    “……好的呢。”

    鹤岛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何,眼前人说话的语气总让她感到有些微妙,两秒过后她意识到,那是因为她们的咬字习惯有几分相像。

    挽着的手臂肌肉有一瞬的紧绷,又慢慢放松,细微的变化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鹤岛加奈抬起头,询问地看了男人一眼,却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这边,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自称“凛”的女人。

    物间宁人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大脑疯狂翻涌。

    意识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恣意叫嚣,另一半却被看不见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原地,让他维持着面上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平静”——可是没有用,他想他此时此刻的神情一定很奇怪,因为有些东西即使闭上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在那个人的事情上,他一直都很分裂。

    他能将所有的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咄咄逼人和巧舌如簧展现给外人看,也只会将所有的辗转反侧、瞻前顾后、字斟句酌和心拙口夯留给那一个人。

    而现在,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容貌陌生的黑发女人,听见耳边传来蛊惑声:

    是她啊。

    是她呢。

    可名为“理智”的钢钉却将他钉在原地,大声叫嚣着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

    他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

    “……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是呀。”

    名为凛的女人稍稍坐直了身子,眼底的笑意加深——他这才发觉那是琥珀一般的颜色。

    “我是你高中一年级时的后桌哦,宁人君。”

    “……”

    “好久不见。”

    “……”

    -

    KTV的隔音不太好,枝夕从洗手间出来时,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隐约喧闹声。

    大家都被她的归来吓到了,甚至惊吓大于惊喜。最夸张的是铁哲彻铁,在得知她就是不知枝夕后的反应夸张得简直有些戏剧化,眼皮子周围的一圈绽放得无比热烈,像迎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

    脑子里蹦出这个比喻句的下一秒,枝夕觉得自己的国语应该还有不少提升空间。

    阿茨也是,明明已经是一岁孩子的母亲了,却还能当场哭得稀里哗啦,险些拉着柳玲子和拳藤一佳她们一块儿哭,枝夕很意外的是盐崎茨结婚居然这么早,刚过二十就同事务所的一名英雄领了证。

    这七年里,大家都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前进,成为了很棒的人。有些早早实现了最初的梦想,有些还在路上。枝夕同B班的人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只有一个学期,但他们却心细地考虑到了这点,闲谈时全都默契地捡过去的事情来说,让她尽快重新融入。

    问到枝夕如今为什么会变了模样,一看到她露出迟疑的神色,马上就有人换了话题。

    甚至当年没少和枝夕对练的黑色支配,特意凑到她面前来自称他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又被爆豪胜己的霍霍磨牙声给吓得缩了回去。

    枝夕没忍住轻笑出声,将鬓发别到耳后,洗手、烘干,然后转身朝外走。

    步子突地顿住。

    包厢外通往洗手间的这条走廊上,有人正静静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靠着墙,手指间有一点猩红跳跃。

    “……宁人君,开始抽烟了吗?”

    枝夕走了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鼻端飘来尼古丁和焦油燃烧的气味,不算好闻。

    注意到她细微的皱眉动作,男人将烟头按熄在了手边垃圾桶顶端的凹槽之中。

    “偶尔会。”

    声音带着被熏燎过后独有的喑哑,他转过身来,额发下的双眼由于光线不够明亮,看起来更加接近深灰色,其中影影绰绰。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你……”

    物间宁人直至此刻才发觉,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朋友之间的寒暄也好,直接剖白自己所有想法也罢,这些话一股脑地蜂拥而上,把他的喉咙堵得严严实实。

    他想说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可他也知道那是多余的话,因为刚在在包厢里,昔日的同学们没有少问这个问题。

    “——刚刚见面时我就想说了,”

    反倒是她率先打破了被无限拉长的沉默,语气轻快,“宁人君比以前更加帅气了呢。”

    神情熟稔,恍惚间时光好像倒流了七年,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早晨。

    那个时候,咖色短发的女孩乖巧地坐在课桌上,双手支着下颌,脸颊似乎因为气馁而微微鼓起,正儿八经地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自己“第一次和帅哥做前后桌,没什么经验。”

    女人继续说了下去,将他一下子拉回现在,她偏着头,很高兴的模样:“鹤岛小姐也很可爱,刚刚看到你们一起走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真的好般配呀。对了,以后如果结婚了记得给我发请帖哦。”

    陌生的面容,陌生的声线,一切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唯独淡淡的却既有光彩的笑意浮上她的眉眼唇颊之间,那光彩熟悉得让他感到心悸。

    事实上,他也的的确确地感到自己的左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不规则地跳动,一下一下,越来越沉重,节奏与她话里的每一个音节不谋而合。

    物间宁人动了动手指,耳边轰然作响,“……我不会,”

    枝夕没有听清楚,“什么?”

    “……不,”

    他难以抑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像只需要拉开这样短的距离就能让他冷静一般,尽管都是徒劳。

    “……没什么。”

    那些话,他不能说,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一步之遥。

    他看着黑发的女人,他们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却好似隔着天堑。

    再度对上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胸口猛地一窒。

    那双眼里,全是“了然”。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

    他的挣扎,他的犹豫,他不动声色的激烈……

    一切的一切。

    而正是因此,她才会什么都不提,什么都不点破,只道一声:

    “宁人君,要幸福啊。”

    然后绕过他,先一步推开了包厢的门,震天的音乐声顿时传出。

    “走啊,刚刚一佳还说要撺掇你唱歌,我也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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