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木楠雄“加固”了枝夕的意识后,她便没有再从梦中进入那一个世界了, 一转眼距离上一次与斑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不清楚时间流速的枝夕不知道那个男孩最近过得如何, 又有没有继续长高。
对于这个新交到的朋友,她其实很放不下心, 要知道那边的世界并不太平。有两次斑虽然什么也没说,面上也未表示出来,但枝夕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不明白那个世界的背景与规则, 可……到底还是担心。
再怎么天才、对所谓的忍术再如何精通——在枝夕看来,斑也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让一个还没有她大的小孩去过那种生活,偶尔地,枝夕的心里也会生出一些类似于“不忍”的情绪, 尽管她清楚在斑的眼里那是心理软弱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只是齐木楠雄预见了她会因为意识频繁去往那个世界而死亡, 在这样根源性的威胁面前,枝夕只能做出让步。那边时间流速要快很多, 斑应该没多久就会把她忘了吧,如果是这样, 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枝夕这般自我开解了一番, 渐渐把这块石头放下了。
而最近这段时间, 最困扰她的是另一件事。
十月中旬后, 体育祭的准备便正式提上日程, 财务部的工作量一下子多了不少,她身为部长,有安排部员工作的权力,但她却发现财务部的几名成员……好像不太愿意服从。
在观察一段时间后枝夕发现,其实部里的成员并非故意不服从,而更像是一种反抗——人们总是希望通过反抗来获得一些东西的,枝夕想那大概是“公平”。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二天的遭遇来看,隔壁班的广濑美咲——就是那位裙摆裁短了的辣妹,她与闲院枝夕的关系不错,会进入这个部门也是因为有闲院枝夕在,于是她也因着这层关系而不太处理部内的工作。
简单来说,是一个走后门进了学生会混学分的女生。
也无怪乎部内其他几人对于工作的积极性不高了。
可要如何处理才能把这件事解决、不影响接下来这段时间的工作呢?枝夕发了半天呆,直到身旁的人轻敲了下身前的桌面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赤司征十郎盖上钢笔转过身来,一手搭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种事去问他应该是能得到好的解决方法的——不知为何,枝夕在这方面十分信任赤司,可话要如何说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抱怨、或者说编排呢?
“……赤司君,如果你在分配学生会的工作时,和你私交比较好的同学消极怠工,面对这种情况你会如何处理?”
最后枝夕选择抹掉个人信息,采取模糊提问方式。
赤司却是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了然地收了收下巴,“是说广濑同学的事?”
“……嗯,赤司君好厉害啊。”
“只是以前听人提起过而已。”少年抿了口杯中茶,神情自若,“这种事不会因为回避就可以处理妥善,你需要主动做出抉择。工作与私情孰轻孰重,如何以高位者的姿态同其他人交好——这些事你平常想过没有?”
枝夕茫然地摇了摇头,又说,“我只是觉得,人际交往中如果不是遇到涉及原则的事,一般能退让就退让了,不然会有点难看……这是不是错了?”
少女做事风很极端,这一点,赤司早就发觉了。她会突然爆发不留情面,也会诸事不挂心头转眼就翻篇,在某些情况下可以称作优点,但这却不是一种完善且成熟的处事方式。
“枝夕为什么会问我这个呢?”赤司没直接回答她,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呃…因为我觉得赤司君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吧,各种意义上的。”
枝夕往他那凑近了些,认真道:“赤司君和我过去认识的人都不同,是一个…嗯,思考方式很成熟,也很理智的人,所以这种事我觉得问赤司君应该不会错。”
他同物间宁人不同,枝夕能感觉得出来。宁人会教给她许多事情,但那些几乎都不带有个人感情.色彩,只是纯粹地叙述事情本身,而赤司却是以一种直中靶心的方式点明要害,他会引导她的思维方式与思维习惯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赤司征十郎微怔。
他倒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从她那得到这样的评价,明明是已经从他人嘴中听到过无数次的话语,从少女的嘴里说出来时却又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赤司偏了偏头,眼尾染上笑意,“谢谢,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会向我寻求这方面帮助的枝夕,是在依赖我呢?”
他见少女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眼底浮上的一层懵懂,以及这之后即将陷入沉思状态的神情,适时地打断了她的出神,“让人不必退尽,退尽则路艰。况且感情一事,从来不是靠退让便可维持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够了。
枝夕眨了眨眼,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你最近状态似乎好了些。”
见枝夕眸色逐渐清明,赤司便知道她在广濑美咲这件事上没有什么问题了,转而另挑了个话头。
“啊,”枝夕一愣,“是的,因为有一个麻烦暂时解决了。”
“因为齐木楠雄吗。”
少年语气淡淡。
枝夕心里一个咯噔。
那天在甜品店,齐木楠雄为什么会给自己突然冠上一顶“前男友”的帽子,枝夕想不明白,也不太敢刻意去问,赤司虽然直到今天之前都什么也没问,但果然还是在意的吧。
“赤司君果然很敏锐。”枝夕没忍住解释,“其实楠雄君他不是我前男友,那天他是开玩笑的。”
虽然这样直接戳穿好像不太给齐木楠雄面子,但比起那些枝夕更不想自己被误会,她可没有前男友,只有一个百年以后才会出生的现任,想到这里她笑了笑,补充道:“楠雄君是非常好的人,他帮了我很多,赤司君你不用……”
不用在意。
这话枝夕没说出口,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对话很奇怪。
——为什么她潜意识里认为赤司征十郎会在意她前男友的事?
“征十郎。”
“……什么?”
“叫我征十郎。”赤发的少年抬起头,定定地看了过来,“我会在意这个。”
就好像他对于她未说完的话了然于心。
——不不,关键不在这里。
说出这话的人居然是赤司征十郎,枝夕僵住,这样的情形让她感到很不可思议……却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好的。”
“还有一件事,”
枝夕看着少年缓缓倾身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近了,近到她几乎能细数他眼睫。赤司的眉目很深刻,五官的位置和比例都恰到好处,如一幅精致昳丽的工笔画。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毫不吝啬地去夸赞别的男生,枝夕。”
赤司知道那天在甜品店,那名与他外形有七分相似、名为齐木楠雄的男生说的“前男友”是谎话,倒不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端倪,而是那一瞬身边少女脸上的神情实在太过惊异。
可这并不妨碍他不虞。
尤其是在他看出这是谎话后,她还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想含糊过去——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赤司都觉得不爽极了。谎言又如何,他就是在意,就像他会计较少女对于二人不同的称呼,更何况他们的外形那么像,他钻起牛角尖来时甚至会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曾透过自己去看那个人。
这多孩子气。
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哑然失笑。
枝夕张了张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再装傻也没必要,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悬崖勒马地咽了回去。
征十郎……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用力地咬住了唇,不让一个字眼泄露出去。
因为在刚刚,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吊顶的灯光,沾染果酱的纸巾,绑鞋带的手。
还有那自下而上看过来的那一眼。
这样的心情很奇怪,如时隔多年去翻一张老照片。明明才离开那个世界一个多月,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喜欢一个人时,是什么样的?”
最后她这样问道,“黄濑君说,喜欢这种情绪,是看到一个人时会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接近却又不太敢。是这样的吗?”
赤司掀起眼帘看向了她,目色平静,里面沾染着一点儿“温和”,“你是不是想问,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说,我是不是喜欢你?”
去讨论这样带着粉红气息又富有少女情怀的话题对于赤司征十郎而言是一件稀罕事。
可,如果是她的话,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少年微微一挑眉,将对面人脸上惊愕的神情尽收眼底,“很奇怪吗?枝夕,我喜欢你这件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喜欢我什么?”
最初的震惊之后,枝夕很快回归了镇静,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只是这回是被直接道破心思——她原本还打算迂回着来,于是一时间有些无措而已。
但她方才问出的那个问题却是在很久之前就困扰着她:他们到底喜欢她什么?
为什么人类会对其他人类抱有喜欢这种情绪?
“如果这个问题这么好回答的话,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感情纠纷了。”
少年的语气轻松甚至近乎揶揄,就像在与她闲聊着开玩笑。
“至于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赤司移开了目光,安静地看向办公桌一角摆放的绿植,“枝夕,即使是我,要当面回答这个问题也是会…倒不能说是害羞,但的确会感到不自在呢。”
“抱、抱歉……”
“会为这种事情道歉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了吧。”
赤司轻笑出声,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似是有些无奈,“连我自己都以为,当我遇到喜欢的人后会谨慎布局,周密地筹谋一切,好让她也倾心于我。”
“自大一点地说,在这之前我一直不认为自己会有为这类事而不安的时候。”
“可唯独在你的事上,我做不到那样冷静沉稳有耐心。”
他的瞳孔微微缩小又扩大,似乎是对自己即将会有的用词感到些许的不可置信。
他不想说出那个词,可是这场博弈之中他确实毫无道理地落败。
“我怕我……来不及。”
[所以即使在那天你推开了我,我也不曾想过退缩。]
[所以这段时间来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你,我怕我一时不察便会有那些毫无道理的劫难再度降临于你。]
[我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孤身一人。]
[——我不愿意。]
他与她有过那么多次对话,没有一次她提及过对未来的想法。
她好似从未考虑过未来——为什么?
唯有这个问题,赤司征十郎竟然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少女怔住的神情,眼底再度浮现出一点疏松的笑意,“抱歉,吓到你了吗?”
“……”
枝夕张了张嘴,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感到很……不可思议。
周身的光环被卸下,此时的赤司征十郎只是一个静雅纯明的少年。
她愣愣地看着他,有些说不清此时此刻内心的感受。眼前的赤司同以往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一面完全不同,她能感到他是一个无比真实鲜活,也无比丰富的人。
是的,丰富。
他的五感都蓬勃地发展着,且每一种都能延伸出令人惊喜期待的无限可能,同这样的他说话时无须有任何负担,他总能熨帖得恰到好处,进退得宜,三言两语便叫人如沐春风。
可以想到,再过几年,他会成为一个多么惊艳的男人——他现在就已经十分耀眼了。
枝夕想了想,伸出手拥住了赤司。
这是一个轻若羽毛的拥抱,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几秒。
为了闲院枝夕,也是为了自己,她想。
语言太单薄,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没吓到,我只是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松开赤司时枝夕抬起头望进那对红宝石般的眼底,声线噙着几分笑意,“能被这样了不起的征十郎喜欢,我感到很荣幸。”
有光落在少女的眼眸中,被瞳仁折射后在珠贝般的眼白上洒下一点浅金,一闪一闪的,似纯度最高的琥珀。眼尾很长,线条纤细流畅,目光流转间宛如蝴蝶翩跹,往下是小巧精致的鼻,红润欲滴的唇。
就像一个昂贵无比的人偶娃娃,陶瓷造就,需小心取放、仔细收藏。
但这样的她,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身边所有人,并毫不畏惧地去面对那一切不合常理的灾祸。
赤司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枝夕未攥紧的左手掌心上,那上面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是前不久在料理课上被刀具割伤的。
那时女生们把她团团围住——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与班上大部分人交好——告诫着她以后要小心。
那根本不是靠小心就可以避开的事。
少女也就一手捂住伤处,对她们眨眨眼睛露出微笑,说自己没事。
可那伤口不浅,几乎见骨。
她连眉都不皱一下。
“所以刚刚那是对我的奖励?”
赤司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挑眉道。
“不……呃,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那可不够啊。”
“嗯?你想要什——”
枝夕抬起头刚要问,话却被皆数堵住。
清冷的气息本是铺天盖地,在被体温散发的热度催发后却瞬间变质,于是喧嚣,于是烧灼。
赤司松开她,伸出食指抚向自己的唇,指尖触到了一点粘腻。
“把你的口红弄花了我很抱歉。”他轻笑,声音里一丝歉意也无,全然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那上面有淡淡的红,“我想要的,刚刚已经支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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