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孩子, 你的姓氏决定了你从出生起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东西。”
赤司征十郎不记得自己是在几岁大的时候听到父亲这句话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听得懵懂,也没有太深刻的体会, 却是在小学四年级那年, 母亲的葬礼上,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父亲的那句话并未说完。
赤司的姓氏决定了他从出生起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东西——同时, 也决定了他要失去、甚至是舍弃更多。
弹指一挥的童年, 沉闷压抑的中学……过去那几年他活得似乎极清醒,将“胜利”看做生活的唯一目标,也是衡量自己的唯一标准——直到去年的WC决赛上、不, 直到不久前与Jabberwock的比赛上, 与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告别,赤司征十郎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小学四年级后, 便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了。
这浑浑噩噩的几年,他曾长久地站在最巅峰, 也曾有某一瞬,以为自己陷落在最谷底。偶尔地,他也会以为自己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已经将世间百味尝了个遍。
只是那个夜晚,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又跌落的少女,如同夜间精灵一般的少女,那轻巧翻上墙头后的回首一眼——
世间滋味有百种, 他大概还有一味未尝得。
那一瞬间, 赤司征十郎的心头浮上的, 便是这个念头。
可他却没有想到,那最后一种滋味竟会如此令人束手无措。
金属架、花盆……当一切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物件变成可夺命的凶器之后,赤司想不出他该怎样做才能将人护得周全。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眼里看到的和他全然不同,她什么都清楚但却什么也不与他说——所有的一切堆积起来,变成了一道他难以解开的谜题。
而那个时候,在他将人抱在怀中的时候,脑海中的唯一念头竟然是——
[还好,还好这一次,她没有出事。]
何其侥幸,多么软弱。
那时他心跳如擂,四肢百骸血液尽失,如同置身冰窟,唯有怀中那一份真实的存在感能让他稍稍冷静下来,可下一刻,少女的声音却穿过衣衫传来:
“征十郎,谢谢你……但是请不要再靠近我了。”
“从我决定反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最终只能我一个人走,我已经有此觉悟了。”
她说完,抬头从外套下钻了出来,场馆顶部的灯照在她脸上,桃面朱唇,是女孩最好的年华模样,看过来的那一眼却深不见底,沉静如海。
赤司有些记不清,那个时候她是否笑了一下,只是清晰深刻地记得她推开他的那只手,未使几分力气,却坚定不容抗拒。
孤身离开时的身影凛然,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她脚下的荆天棘地。
她才不是阁楼里的公主殿下。他想。
-
枝夕弯腰拧着睡衣裙摆上的水,被打湿的织物贴在皮肤上的触感的确不太好。
自从意识恢复后,她便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边,旁边是一条浅浅的河川,十几秒前她意识未归体,不知赤足在树林里走了多久,直到准备淌过这条河川时才突然恢复清明。
又来了。
既不是梦游,也不是梦境,也不是齐木楠雄的超能力——她在前不久已经专门询问过他。
【很遗憾,这的确是我无法弄清楚的情况,我的瞬移能力并不会给人带来这样的后遗症。硬要说的话,你所说的“梦境”比较像意识游离。】与赤司征十郎如出一辙的声线毫无起伏,若不是枝夕很清楚齐木楠雄的为人可能会误会名为齐木楠雄的少年性情冷漠。
不过她知道,虽然平日里总是很怕麻烦的模样,但齐木楠雄的的确确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无论是哪个世界。
“意识?”
【如果真是那样,对你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我之前提过的“抹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每一次的发动都会间隔规律的时间,你有没有做记录?】
……
枝夕掬起一捧凉水,让自己更清醒些,却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见过的那名男孩。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
耳边是溪流淌过的潺潺声,她将碍事的裙摆小小地绑了个结,坠在小腿附近沿着河川慢悠悠地走,即使潜意识里仍然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鼻端吸入的清新空气还是很沁人心脾,枝夕心情轻快了些,想着如果这不是梦的话也不错,可以把一天时间掰成两天用。
脚步顿住,视野中突然撞进一个人影,他穿着松松垮垮的和服,正蹲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是那个男孩——不,不对。
应该说,是少年了。
枝夕下意识地准备转身逃走,那少年却一眼识破了她还未来得及发动的行动,纵身从树枝上翻了下来,与此同时手中有什么东西飞出。
“嚓”一声轻响,枝夕低下头,是之前见过的那种造型奇怪的匕首,正正地截在她脚后附近的地面上,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枝夕后怕地缩了缩脚。
“喂,你——不准跑!”
少年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却还是警惕地隔了差不多一米的距离,另一只手还插在腰包里,“说,你到底是谁——上一次是怎么离开的?”
“呃…好、好巧呀,我们又见面了?”枝夕干巴巴地笑,对于黑发黑眸的少年那一连的提问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看起来长大了不少呢。”
少年轻哼一声,不知是不是枝夕的错觉,她好像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层浅浅的鄙夷?少年垂眸迅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语气微妙:“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究?”
枝夕以为自己听错了,“……哈啊?”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穿着这身蠢到爆的奇装异服——还不穿鞋。”
枝夕皮笑肉不笑:“那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胸,你觉得‘这么久’它有没有长进呢?”
那男孩显然被她这惊人之语给吓到了,眼睛瞪大仿佛见鬼一般,卡壳了两秒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怎么这样!不知廉耻”
虽然就外形而言勉强够得上是少年了,但面对少女毫不收敛的调戏,他的反应却还只能算得上是男孩,枝夕注意到他比起上次见面长高了些,现在两人面对面站着,他竟也能勉强够到她的下巴了。
“我哪样呀,小弟弟?”少女双手叉腰站直了身子,用肢体语言来强调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得意洋洋:“对待女孩子可是要绅士,不可以用‘你这女人’来称呼哦——来,叫姐姐。”
“呵,你做梦!”少年一个箭步冲上来,右手做拳状朝她面上袭来。
枝夕一个侧身,轻巧避过。尽管他出拳的架势不小,但体术一直不差的她早在他出拳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他并无伤人之意,更何况配上前一刻还炸毛的态度,更像是恼羞成怒后的小打小闹。
但不是这样的。
那是……试探。
是的,虽然自见面起枝夕便一直在用年长者的态度半开玩笑地同男孩说话,心中的警惕却从未放下过——她可是见过他杀人的。
那时候的男孩露出的眼神,分明是舔着刀尖的血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神。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明显不同,不知道这两次见面之间隔了多长时间的枝夕,也不知道他在这之间的时间又经历了多少历练,她根本不敢在这样的“凶器”面前掉以轻心。
“反应不错嘛,你这女人。”
一击未中,少年收了手,大喇喇地往一旁的石块上一躺,随手折了根草叶叼在嘴里,“这一次你什么时候走?”
“诶,我怎么会知道?”枝夕小步移了过去,学着他的模样也叼了根草,半蹲在少年身边,“说了,要喊我姐姐。”
“嘁。”
安静片刻。
“喂,问你一下,”枝夕伸出一只手轻戳他,“这里到底是哪?”
“你真的脑子不太好吧,明明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少年转了个身,面朝着她,“这里是我们一族的族地。”
“……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一族的族地在哪?”
“就是这条河的这边。”
“……”
这嗑简直没法唠。
“噗”一声,是少年没忍住笑了出来,黑色的眸子轻轻眯起,全身小幅度颤抖,“哈哈……哈,不、不行,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蠢的样子,太好笑了吧!”
枝夕扬起一只巴掌:“你是不是想挨揍啊,小弟弟?”
他勉强停下狂笑,眼神欠扁:“你打得过我吗?”
枝夕:“……”
胜己那算什么,这才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异性面前碰壁!
太气人了!!
她看着少年那一头毛躁又支楞楞地炸开的头发,气不过地伸出手薅了一把:“小小年纪不学好。”
“喂,”笑够了,少年头往后仰着避开了她的手,“你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总得让我知道怎么称呼你吧?”
枝夕似笑非笑:“要什么称呼啊,叫姐姐啊。”
“我觉得‘蠢女人’这个称呼也挺好。”
“——枝夕。”
少年眨了眨眼,像是在咀嚼草根,脸颊一鼓一鼓,重复道:“枝夕?”
“嗯,我叫枝夕,你呢?”
“你可给我记好了,”他吐出草根,翻身坐起,脸直直地往前凑过来。
“——我的名字是,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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