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十四岁那年,曾经在一次与安德瓦过于激烈的对练中伤了左边小腿, 最终的结果是骨裂。
那个时候枝夕就在他的身体里, 她与他的许多感官不共通, 痛觉也包含在内, 因此直到拥有“不知枝夕”这个身体之前, 她都未曾亲身感受过疼痛。可即便如此,那个时候的轰焦冻子, 也在少年伤了腿之后的那一段休养时间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之感。
他们两个的作息不太一样, 原因来自于她对“休息”的需求更多, 因此大多数时间里轰焦冻子都沉睡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才会一点点清明意识,抓着他说话。
枝夕至今还记得, 那是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里,她醒来时看到的便是窗外的一轮月光,少年刚洗漱完准备入睡。
“晚上好。”
轰焦冻没动, 只轻轻地应了声。
她习以为常, 因为在过去的许多天里他们一直如此,白日里交流得少, 夜晚在他入睡之际才不深不浅地聊上几句——多半也是没什么意义的话,琐碎得很。
轰知晓她喜欢看月亮,便没移开目光, 双眼都注视着窗外, 分出心神来听她絮叨。
“你的腿还痛吗?”
“……还好。”
“焦冻又在骗人了喔, ”少女的声音甜而绵软,似乎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如果他能看到她的话。
“我都还在难受呢,焦冻肯定还很痛吧。”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轰焦冻不止一次这样想。明明他不知道身体里的这个声音到底从何而来,而且很明显地,她并非人类,但他依然会下意识地将她看作一个与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少女,仿佛只要一抬眼便可以看到她对自己笑。
那样生动。
少年眨了眨眼,呼吸声浅而绵长,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总是外安稳平静,“抱歉,连累你了。”
“昂?这不是什么要道歉的事啊,”轰焦冻子一个没忍住,诧异地略略抬高了些声线,“而且明明是我打扰你——好,我们不提这个,那,焦冻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呢?”
“没有。”
“呼……我就知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呢。”
“啊,”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年低低地喊了声,打断了轰焦冻子意犹未尽的小声谴责,“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邻居家新出生的小猫了。”
“呜哇真的吗!?有几只啊?什么颜色?——天啊我好高兴,花子终于当妈妈了!”
“嗯,是真的,有四只,三只花色一只纯黑,都很可爱。”
……
这样的闲聊几乎在那两年里的每一个晚上都会发生,有的时候轰焦冻因为疲惫会聊着聊着睡着,于是她也就收了声,只无比小声地道一句晚安,得到他半梦半醒间迷蒙的回应,而后是悠长缓慢的呼吸声。
枝夕曾以为,她会一辈子都这样,待在轰焦冻的身体里,陪着他一同在这世间行走生活。
直到后来她被分离出来,拥有了完整的感官系统,知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声音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声音,花草树木的香气沁人心脾,而痛是那么难熬。
枝夕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原因,她对于痛觉异常地敏感,在上一个世界她没怎么受苦过,所经历的最难熬的疼痛也不过是在训练过度后第二天的肌肉酸痛,以及那一次手掌被划破发炎。
堆放的金属架不知何故,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原本还站在那堆金属架前做清点的山田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子便被一股大力往旁一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待到反应过来时,偌大的器材室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有血流了出来,染脏了一小片地面。
枝夕跌坐在地上,因为脚腕处传来的剧烈痛感而不住地倒抽冷气,眼前的世界瞬间模糊,又变得清明——是因疼痛而分泌出的生理性泪水滴落了。
就在几秒之前,她亲眼看到那原本堆得还算整齐的金属架顶端,有一个架子不知为何突然晃了晃——那一瞬,巨大的危机感顷刻间笼罩了她,身子快过意识地冲到架子前将男生推开,自己却未来得及全身而退,被那倒塌下来的金属架擦到了右边小腿,划拉出一道口子,还顺带着崴了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未被金属架直接砸中这件事。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冲上前来将那些金属架一个个移开,“——闲院同学,你要不要紧!?”
当那最后一个倒在枝夕腿旁的金属架被搬走时,饶是男生都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见在少女白皙纤细的小腿上,有一道长达数厘米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而这还只是表面的伤。
枝夕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来,“我、我还好……”
她又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有热意袭上眼眶,视界再度变得模糊,枝夕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
焦冻那个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痛,还是说更甚,她想。
有人伸出手要将她扶起,枝夕便将手递了过去,借着对方的力道强撑着站了起来,“我真没事,”她一边说一边过意不去地摆手,尔后目光朝周围投去,在看到山田后停住,“刚刚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把你推得摔了吧,抱歉。”
“——没、没有的事!”山田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而怪她,顿时惶恐又焦急,“而且闲院部长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送你去保健室吧——或者现在叫救护车来?你还能动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就连原本有些不喜少女的小泽玲音都被方才发生的事给惊到,她怔愣着将目光从对方淌血的小腿上移开,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忍受这样的疼痛。
枝夕尝试着动了动,更尖锐的痛感便从伤处蔓延开来,吐到一半的气登时僵在了喉间,两秒过后,她缓缓点了点头,“嗯,那就拜托你啦,保健室就可以了,我没有事的。”
“——去医院。”
一道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身后响起,大家皆是一顿,转过身去,随即纷纷为来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与以往人们记忆中的沉稳从容全然不同,赤司的步伐是罕见的急切,眉宇之间甚至隐隐有着几分凌厉,他三两步走到了枝夕身前蹲了下来,赤色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那一道伤口。
赤司征十郎微微眯起眼,刚刚还有些深沉的目光随着这个细微动作而开始锐利起来。
然后枝夕就看见那双红眸中有什么如同一层堆着一层叠起来的冰,缓慢却显而易见地渗出了森冷的寒意。
“……赤,司君?”
有什么不对劲,枝夕略带迟疑地唤出了面前人的名字。
赤司征十郎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眼在一片寂静中神色尤为慌乱的山田,没说话。
枝夕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我没事,只是皮外伤,顺带着崴了脚,没大碍的。”
她不明白此时的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是为何,只隐约感受到那似乎是因为自己的伤。
赤司伸手,将自己的外套解开脱了下来,而后在枝夕因惊愕而瞪圆的眼睛注视下,将外套绑在了她的腰上。
两人挨得太近,枝夕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淡而飘渺的清冷气息。
“……唔!”
身子被腾地打空抱起,骤然的失重吓得枝夕小声惊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赤司的脖颈,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如同受惊的猫头鹰。
好轻。
赤司征十郎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为这个认知而越发感到不快,在触及她目光后才稍有缓和,“去医院。”
枝夕撅起嘴,小声顶撞,“我不要……很麻烦的。”
她又更小声地补充:“万一血型不一样……而且闲院夫妇肯定会担心,还有闲院莲。”
赤司无奈地弯了弯眼睫,声音柔缓,“那好吧,我们先去保健室看一看,但先说好,如果老师说要去医院,你就必须得听话。”
“知道了啦。”
他抱着她走了出去,一路走到了保健室。坦白来说,枝夕感觉自己这辈子最引人注目的时刻也许就是刚刚了,如果洛山有论坛的话保不准没多久就会一片血雨腥风。
……而且之前闲院枝夕给赤司征十郎表白还被当众拒绝来着,现在这个算什么?赤司会长真香现场?
少女心向来大得很,满脑子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原本那略略别扭的情绪早已消散干净。赤司抱着她放到了保健室的床上,随后女医生便过来替她消毒包扎。
“好了,幸好伤口虽然长但不深,不然就真的要去医院了。”女医生放下枝夕的小腿,又按摩了一下她的脚腕,这才重新拿着药品走到了外间,对着还站在门口的赤司轻轻一笑,“你不用太担心。”
“谢谢。”
赤司略一点头,撩开帘子走到了里间,枝夕正坐在床边,没事人似的晃着另一只未受伤的腿,面上轻松自然。
他走过去,蹲在了她身前,双手比她面上更自然地握住了脚踝,轻柔地按了起来。
少女的脚踝骨纤细伶仃,白生生如一截玉。他握在手里,一手可轻松抓住,手下的力道轻且谨慎,像是怕打碎了它似的。
枝夕给赤司这一举动惊得差点一脚踹出去——她是真的习惯性地绷紧了肌肉,随后因为伤口的疼痛才克制住那冲动的。
“哎等等等——”枝夕双手伸出,落在了赤司的肩头,语气惶恐:“你、你不用这样的,而且刚刚医生已经帮我按了……”
“她是她,我是我。”
少年头也不抬,手上的力道温柔极了,他的指间轻轻抚过枝夕脚腕的时候,她浑身麻得连脚背都忍不住弓了起来。
倘若这时候有学生进来,定会为眼前这一幕而跌破眼镜,谁能想到那高高在上的赤司征十郎,也会这样蹲在一个女生的身前,轻柔地按摩着她崴伤的脚踝,眼里的神色是认真和旁人看了都会感到不可思议的温柔呢。
那可是赤司征十郎。
枝夕攥紧了拳头,有句话到了嘴边吞吞吐吐,却总不知开如何开口。
她看着面前的赤司,日光灯在他的发顶打出了一个小漩涡,而后荡漾开一圈圈光晕。
“——你不用这么紧张,枝夕。”
却没想到,是他先开了口。
他抬起头来,赤红的双眸就这么直直地望进她眼里,神情温和平静,语气却是不可撼动的坚定:
“就算独立是好事,也请你偶尔依赖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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