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野此前没养过动物, 对于那些偏门的种类也不甚了解,说来猩骨山小妖千奇百怪,可还真没有像小狐狸这般随心所欲,几近一天变一个样的。
靳野都不知情, 旁的妖只会更迷茫了。在其他妖看来,新任妖王似乎外喜欢毛茸茸的未通智妖崽, 今天肩上一只小肥啾,明天脖子上挂只红毛狐狸,就连偶尔散个步,身边都有只鹰隼在空中作陪,替他看看路。
待东陵送来的毛茸茸统统被退还回去后, 消息就传得更加离谱了, 大家都说, 新王是毛茸茸控不假,可惜是个动物杀手,养什么死什么,那些个想送同款毛茸茸的,就别想了, 殿下自知养不活,肯定是不会收下的。
靳野:……
“这事我怎么就觉得和你脱不了干系呢?”伸手将团在他肩膀上睡觉的小肥啾托起来, 靳野微微低下头, 正好和掌心里的小家伙目光相对:“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坏事?”
小肥啾眨眨眼睛, 轻轻的“啾”了一声, 意思是说不是的。
靳野才不相信它的鬼话。
他戳戳小家伙柔软的羽毛, 声调漫不经心的,眼底却噙着淡淡的笑意:“还有上回献礼的那个东陵,我听说他近来也倒霉得很,不是大半夜给人剃了个秃头,就是当天吃的食物里多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你干的?”
小肥啾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开始煞有介事的梳理自己的羽毛,仿佛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靳野也就这么一说,倒也没有真要与它计较的意思。随手把小家伙刚整理好的绒毛揉得乱七八糟的,直至惹来对方一连串的“啾啾啾”,他这才心情颇好的收手,放它回床上继续睡,自己则起身去了厅堂。
原妖王殿设在了猩骨山的山顶,靳野却更习惯山腰的庭院,在清点完前任妖王留下的宝库后,他就将日常起居、办事的场所定下了原来的居所。
他到厅堂的时候,墨琅和银月已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了。
尽管继承了妖王的位置,但靳野却并没有由此继承前任妖王留下的核心干部,他们毕竟是前任妖王的心腹,也正因如此,此时他手下的心腹,依旧只有墨琅与银月二人。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时的,待他对猩骨山掌控得更深一些时,必然还会提拔新的妖修。
严来说,妖终究不比人类,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所谓妖王,其实也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比如前任妖王,那只猩骨幽龙在任时,每日也只是自顾自修炼,并没有对猩骨山势力范围内有详细的要求和约束。
但靳野就不一样了。
自他上任,并宣布且下令执行一系列新规定起,相关的争议就从未在猩骨山内停止过,对此,靳野的反应干脆利落:底下的人怎么抱怨无所谓,可若是知法犯法,一经发现,就直接处决。
正因如此,这一个月以来,私底下抱怨的人是不少,可真正违背的,却是屈指可数。
只不过……
靳野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目光落到欲言又止的墨琅身上,再看银月,后者就表现得不像墨琅那么明显了——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靳野当然知道墨琅在迟疑什么。
“你不赞同?”
他没有点名道姓,但墨琅显然也知道他话中所指。他迟疑了一会儿,此刻屋内只有他们三人,简单来说也就是自己人,自然也不用顾忌太多,因此,他只是顿了顿,很快便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我发现绝大多数妖对于这些规定其实都是持反对意见的,”墨琅说:“他们如今不说什么,是因为你才是妖王,是重压和威胁让他们选择了妥协,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出什么,可时间一长……”
他刻意没有把话说完整,但靳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众妖不反对他那些规则,总的来说还是因为不敢,或者说,自知实力不如人,可时间一长,这样的重压之下,底下的人必定有异心,到时候,前任妖王或许就是靳野的下场。
靳野点点头,又看向银月:“你呢?”
银月坦诚道:“我和墨琅一样,没什么意见,只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两人跟着靳野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自然不会对他的决策有什么反对的意见,银月更是一贯对他信服,如今提出来,也不是因为反对,更多的是因为迷茫。
他们可以毫不迟疑的按照靳野的话照做,只是私下里还是想要知道原因罢了。
外面都说,新任妖王是个大好妖,为了照顾幼妖、雌性这种弱势群体,因此才做出这种得罪妖的规定,对于这种说法,墨琅和银月是嗤之以鼻的。
三人自恃不是什么大恶之辈,但也绝非什么好妖,这些年来,谁又不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靳野若是真是个大善妖,当年也就不会毫不犹豫的咬死那么多同龄幼妖了。
他们能够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们更狠!
靳野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过头,目光略过屋内整洁精致的人类惯用一应装饰,透过半开的原木窗往外看去。院子里的雪早已随着深冬的远去而渐渐消失,柔软的泥土上冒出些许嫩绿的新芽。他感到肩膀微沉,眼角的余光便瞥见圆滚滚的小肥啾伸了个懒腰,高高兴兴的站了上来。
……怎么觉得这家伙最近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靳野这么想着,面上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迎上两人不解的目光,他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还不够吧。”
少年他一度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恶。
并不是因为他如别人所说,是一个好妖,他只是由衷的讨厌这样的生活,到处逃亡、躲藏,杀死其他妖怪,或者被其他妖怪所杀,生吃入腹。
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那么他当然应该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可当生存不再是难题,生活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他不能试着去追求更多,或者更准确的来说——对生活开始得寸进尺呢?
墨琅微微一愣,似乎不太明白靳野的想法。倒是银月挑了挑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曾经试着了解人族。”靳野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我发现,和人族相比,我们妖族就像是一团散沙。人族以人皇为尊,人皇之下,是各州的诸侯王,诸王之下,还有各城、县、村的官员层层把守,对于从其他小世界而来的人修,大荒王朝自有的规章,使更多的人修不断的融入大荒,成为人皇统治大荒的力量。”
“在大荒王朝,家世雄厚的人修能够得到更好的修炼资源,但同样的,出身贫寒的人修,同样可以通过人皇每年举办的科举,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实力,得到更多的资源,换句话说,人类是拥有一套完整的体系的。”
但妖族没有。
“相比之下,十方妖王各自为战,妖王对手下妖修的统领同样散乱毫无章法,平日里大多根本不加管束,待到需要动用手下的力量,与其他妖王或人类交战时,才组织妖修作战,妖修所得的酬劳,也仅仅只是将掠夺来的物资按战功分配。”
可人族不一样。
人皇的手下,是有专门依照人修等级安排分配的军队的,寻常散修若是加入军队,哪怕只有数十年,也能得到一些品质不错的修炼功法,军队中赏罚体系和完善的奖励制度,也促使人修在为人皇卖命时,更加拼命。
哪怕人类修道者中的竞争并不比妖修温柔,可人族整个完善的体系制度,却令所有修真者心甘情愿的遵守,乃至维护,因为在这个体系中,无论性别、年龄还是家世,所有人都是利益共同体。
靳野并非是为了保护弱势的妖族,而违背绝大多数妖族的想法与利益,或者说,其实质正好相反——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银月点点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当然不会不明白靳野的意思,只是……
“靳哥,你喜欢人类吗?”
靳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妖族有可能和人类和平共处吗?”
这话一出,别说银月了,就连墨琅都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人妖和谐共处,说起来倒简单,可事实上,任谁但凡动一下脑子,就知道这件事绝无可能。
人类终究是贪婪的,只要人类一天还需要妖修的妖核、皮、肉、骨、角等身体器官来炼制灵器与丹药,和平就一天不可能到来,而让人类修真者放弃这些东西,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
只是靳野方才那一番话,让银月和墨琅误以为靳野对人类怀有不切实际的好感,因此才多此一问罢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点了点头,显然对人类抱有很大的戒心和成见。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澄清一下?”墨琅提议:“现在外面很多妖都以为你主张和人类交往,似乎还颇有怨言。”
“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靳野并不在意,他微微一笑:“况且,我最近的确有和人类合作的想法。”
墨琅和银月惊讶的看着他。
见两人都颇有些惊讶,目光中甚至带了些许不赞同的表情,靳野轻轻的摇了摇头。
的确,在绝大多数妖修心中,他们是不屑和人类谈什么合作的,人修不喜妖修,可对于贪婪无情的人类,妖族同样毫无好感可言,更不必说心平气和的谈合作了,墨琅和银月的想法,实际上其实就代表着传统妖修的看法。
可靳野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只要利益一致,合作对象是人修还是魔修,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由于利益上的冲突,人妖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可言,但同样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加持,部分人类和妖族,也未必不能达成良好的合作关系。
立场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说到底,还是要看给出的利益是否充足摆了。
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意思,靳野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只不过,连靳野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天过去不久之后,他等到的那个时机,居然真的来了。
……
尤阳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烟雾袅袅的温泉内,屋子的主人正在发脾气,装饰精美的玉器砸了一地,衣着朴素的丫鬟们齐整的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偶尔有瓷器摔散的碎片刺入肌肤上,亦一动不动,不敢生出丝毫怨怼反抗的念头。
他勾了勾唇角,却是微笑着走上前去。
“侯爷何必动怒,依在下看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尤阳话音刚落,被称作侯爷的男人便是冷哼一声,目光利剑般笔直的射来,不过简单的一瞥,来人便是神色微变,尤阳定了定神,以自身的灵力勉强抗住那巨大的威压,竭力保持面上平淡自信的神情。
这并不奇怪。
大荒王朝虽为王朝,可并非像凡人的王者一般,以血脉作定论,九州的九位侯爷,也仅仅只有一位,与当今的人皇有血脉关系,剩下的八位侯爷,都是因大乘期的修为,而被封为大荒的异姓王。
眼前这位侯爷随是八位诸侯王中修为最差的,却也是大乘中期的修为,这样的实力,即使是放在整个大荒,那也是数得上档次的。
至于人皇,据说这位大荒的皇帝陛下,早在数百年前,就已至渡劫期,达到了飞升仙界的标准,只不过,由于人皇是仙界留在大荒的象征与代表,因此,在找到继承人之前,不会轻易飞升罢了。
那侯爷抬眸扫他一眼,并不言语,但神色中的冷然,已然显而易见,尤阳心知,倘若他这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这位侯爷的暴脾气,恐怕是别想完好无损的走出这间屋子了。
“侯爷如此动怒,不过是因为陛下空降了位仙使,既然侯爷不悦,杀了便是,到时候人一死,整个云州,还不是侯爷说了算?”
“能杀的话,我底下的人早就动手了,还轮到你来说话?”侯爷挥了挥手,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尤阳微微一笑。
他当然知道这位侯爷的顾忌,而他此次,也正是为了解决对方这个顾忌而来。
“殿下可知,云州边界的猩骨山上,有位亲近侯爷,就连约束手下妖修的手段,都与侯爷极其相似的妖王?”
他还只说了一半:事实上,严来说,那位妖王亲近的应该是人类,而不是眼前这位侯爷,不过这一点,显然就没必要说的太明白了。
“我听说那位妖王刚即位不久,手底下还有些妖修不甚听话,留有异心,只是碍于身份,那些妖修又是此地元老,不好名正言顺的出手。”
侯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动,嘴上却道:“这和我又什么关系?”
尤阳眯了眯眼,意味深长的道:“我听说,近来边界妖修泛滥,愈发肆无忌惮,屡次伤我云州百姓,以侯爷的爱民之心,想来怕是早就决意为民除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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