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这声儿震耳欲聋,赫龙涯虽然经常听见自己母嫔胡言乱语,但像今天这般痛哭却是第一次,她那柔弱的身子像是要拗断一样,伏在桌子上一抽一抽的,像是要背过气去。

    服侍他们母子的宫人早就躲在门外了,他们也已经忍受不了这三天两头的发疯,除了收拾和送餐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搭理他们。

    赫龙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伸手搭上自己母亲的肩。

    傅嫔回过头,披散的发和红肿的眼睛使她看起来更像个疯婆子,但平日里,那安静的柔婉女子模样还是占据了赫龙涯的心头,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自己的母亲这般消沉,开口道:“娘……”

    傅嫔突然猛地抓上了他的手腕,那尖细的指甲深深刺进自己儿子本就没有几两皮肉的手,凄厉道:“你为什么这么没用?连你的父皇的心都抓不住,我生下你到底有什么用!”

    傅嫔的力气再小也是成年人的力气,抓一个瘦小的孩子就跟抓只鸡似的,赫龙涯的小身子就像风中的飘叶,被推的摇摇欲坠,他死死咬着下唇,也没有喊出声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哭的话,自己的母亲只会越生气,后果也会更严重。

    那傅嫔还不解恨,骂了半晌,又从桌上捡起那枚看着最可恨的黑色珍珠,死死按在自己儿子的额头,像是要直接嵌进他的脑壳里,在那一瞬间赫龙涯觉得那枚冰冷的珠子似乎已经钻进了他的脑中,吓得他啊了一声,捂着额头倒在地上。

    那枚黑色珍珠也滚落在地。

    眉心顶着一个红得刻骨的圆形痕迹,说不出的滑稽,可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不这样觉得,傅嫔还在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心口被划出的伤痕正在汩汩冒着黑血,忍不住涌出恶毒的念头,当她打开那盖着红布的托盘时,满心以为是什么名贵的珠宝首饰,结果却是几粒小的可怜的珍珠,连形状都不够圆润,更别提大小了,这些东西,就是赏给宫中的下人,都不见得有人要!

    这是把她的脸丢在地下狠狠地踩!

    陛下啊……

    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而被傅嫔厌弃的黑色“珍珠”……里的郁行,也是莫名其妙,这啥啥娘娘也太狠的心了吧,对自己的儿子都是又打又骂的,在他贴近小孩的额头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对方什么模样,受惊的,恐惧的,还有隐藏在最深处的痛苦和悲伤,这才几岁的小孩子,眼中就已经有几十岁的人才有的沧桑了。

    郁行也是有些震惊,原来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顶多能听见声音,方才那一下,竟然还能看见别人什么模样,是他的修为又更上一层了吗?

    这个猜测无从确认,因为他完全无法动弹,要是那狠毒的女人再把他给那小孩试试,也许就清楚了。

    傅嫔掩面哭了许久,期间发出的各种神经质的质骂,郁行不听她说话,只是有些担心那小孩已经出去了,但好在一直都没听见那个方向有什么声音。

    看来那小孩也是个实心的,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般遇到这种母亲,再怎样也会躲开了,竟然还不肯走,该说是固执呢,还是蠢呢?

    郁行摇头,现在的小孩都挺不可爱的。

    傅嫔大概是醒过神了,将眼泪擦干,理好云鬓,柔若无骨的身子倚着案几,唤了一声:“云裳。”

    一个婢女这时才走了进来,偷眼看了一眼主子,暗想,终于静下来了,在之前他们根本不敢进来,没想到这次恢复倒快,看这屋子里,好像也没摔碎什么。

    至于满脸狼狈的赫龙涯,她已经见惯不怪了,这母子俩就是这副德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娘娘。”

    傅嫔纤手点了点,道:“你把这儿收拾收拾,还有,”她垂眼看了一眼那落在自己儿子脚边的黑色珠子,脸上流出一种恶意的笑,道:“那个既然是圣上赐下的珍宝,就把它挂在我儿的脖子上,好让他一直感念陛下恩德吧。”

    云裳看了看那脸色苍白的小皇子,掩下眼中的怜悯,福身道:“是。”

    傅嫔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温柔的吐声:“涯儿,你要好好戴着,切不可忘了你父皇对你的一片心意啊。”

    赫龙涯只觉得那声音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向他而来,偏偏又无力抗拒,他深深将自己母亲高高在上的身影钉入脑中,又深深埋下头去,哑声道:“我不会忘记的。”

    我不会忘记我的父皇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会忘记,您是怎样的人。

    傅嫔很满意,满意到连笑声都溢满了嘲讽的意味,“好好好,要让你的父皇看看,我们母子俩真是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心上,时时不忘他的恩德啊……”

    娘娘又发疯了。

    云裳想到这,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赫龙涯的意见自然是无人理会的,云裳捡起那枚黑色珍珠,心中也是纳闷,黑色的珍珠,还真是第一次见,若不是知道这珠子是随着其他珍珠一起送来的,还会以为是什么别的东西,不光小,而且也没有一般珍珠润泽的色彩,黑沉沉的,总觉得不好看。

    云裳叹了口气,管它好不好看,娘娘想怎样便怎样吧。

    不过,这样小的东西想挂在脖子上,显然钻洞是很困难的,云裳用金箔融了粘在上面,愣是珠子顶上弄出个小小的洞眼,用细细的绳子穿过去,便好了,样子倒挺精致,但这黑乎乎的实在说不上好看。

    可惜,在这形同冷宫的地方,她空有这般的巧手也无用,只能用来收拾房间。

    当她拿着这小小的珠子交给小皇子的时候,清楚地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恨,但接着他便接了过去,任由云裳将那东西挂在他脖颈上。

    那一瞬间接触皮肤时的冰冷,又令他想起了母亲说的话,心情更低落了。

    云裳见他始终一言不发,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傅嫔不喜欢宫人与她的儿子说话,尤其是女子,一旦说多两句话便又是呵斥又是掌嘴,说什么贱人狐狸精,就知道魅惑主上毫无廉耻,完全像是一个泼妇一般,哪里还有一点贵女的自持,人人都说这傅嫔是受刺激疯了,把自己儿子当作圣上了。

    赶上这样的母亲,就是皇子也没用了。

    云裳暗自摇摇头,安静地离开了。

    屋内一片昏暗,这个房间本来光线就不是很好,即使是白天,阳光也很难射进来,所以看起来就分外阴沉,衬得坐在床边的人也像角落里的蘑菇。

    这朵蘑菇还是没有撑太久,就崩了。

    因为他听见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了。

    “歪……喂喂喂……”

    “有人吗?”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饶是淡定如蘑菇,也要吓疯了,赫龙涯砰的一声摔在床上,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慌失措,他紧紧拥着被子,一手已经握住坚硬冰冷的瓷枕,手心出汗。

    “谁……谁在说话?出来!”

    那声音徒然欣喜起来,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舞足蹈,“你能听见我说话?”

    难、难道是鬼……

    赫龙涯此时已经不是手心冒汗了,他开始全身冒汗,嘴唇不住颤抖,但仍以极强的意志在克制着,吐字时依旧平稳,“你到底是谁?别装神弄鬼,出来!”

    郁行顿时觉得,哎呦不错啊,这小孩还挺坚强的,该说不愧是天家之子,皇室龙种吗?有这份从容不迫的淡定,看来是可以托身……啊不,是可以结交的人啊。

    所以郁行在看不见对方什么情况的状况下,还是以一种尽量不要吓着他的语气轻轻道:“我就在你脖子上挂着的珍珠里。”

    “咚!”

    郁行听见一声巨响,距离自己还挺近,然后就没听见其他声音了。

    而真实的场景是——小皇子一时手快,用瓷枕狠狠打在那颗珍珠上,然而由于目标太小,珠子太硬,大半力气都打在自己胸口上,把自己拍晕了。

    这真是最可笑的伤敌为零自损三千的“死法”,别说郁行待着的根本不是珍珠,就是真的珍珠,也不见得能被一枕头拍碎,只能说是赫龙涯受惊过度,心神已经溃散了,才会做出这么奇葩的事情。

    而当他晕倒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灵魂,在他身上苏醒了。

    郁行莫明占据了这小龙子的身体,看着镜中单薄瘦小的身躯,和周遭简单陈旧的摆设,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与他灵魂相通的有缘人,还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屁孩,不受宠爱,又饱受欺凌。

    这样的“有缘人”,还是不要的好……

    郁行揪了揪头上有些发黄的头发,头痛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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