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行在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泡沫,随着其他的泡沫一起飘忽浮沉,恍惚中看见那黑乎乎的魔蛛四裂开来,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扑向了他,带着张扬的、明媚的笑容,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
在下一刻,他就被包圆了,像一枚饺子……云吞……或者包子之类的东西……真是奇怪,他变成馅儿了吗?
但郁行还是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他回身将一身修为输给了金丹碎裂的楚人玉,这是一门不为人知的法门,是他当初游历大陆时找到的一本残本,郁行是有点收藏癖的,虽然觉得自己用不上,但对于这种很容易流失的古籍喜欢默记在心,久而久之倒变成了一部活藏书阁。
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舍己为人,金蝉脱壳了。
但是,这个金蝉脱壳似乎有些超脱了他的意料。
郁行在短暂、也许是漫长的昏沉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元神出窍,也就是没有身体了,出现在一个幽暗的空间,得亏他没有幽闭恐惧症,不然这一下醒来不是要吓死。
说是幽暗,其实也还有些光亮,有点点萤光飞散在他身边,倒也不算寂寞。
郁行先查看自己的身体一番,发现果然已经肉身了,这通身暗淡的颜色,他已经是个魂淡了吗?
这个发现令他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很快便发现胸前的那柄小剑还在,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的系统是跟着他的灵魂的,所以身体没了,但还有系统啊,也许什么时候还能穿过另一个世界,再拥有一具新鲜的身体。
郁行没了那身修为,连心境也好似发生了变化,那脱俗的意兴也随之而去,不知是因为离开了束缚的身份职位,还是因为丢了那成仙的修为,变成人了。
连深陷困顿也不在乎了。
郁行睁开眼,看见那发出幽幽光芒的萤火还在他身旁环绕,微弱的就像下一秒就要熄灭,但又固执的在他周围飞舞,郁行一时好奇,伸指点了上去。
那点萤光忽然就兴奋起来了,猛然炸开,扑面而来的是一段画面:荆棘丛中,一只小小的白团子躲在里面,忽然听见脚步声,两只迥异于普通兔子的尖长耳竖了起来,惊恐地看向来人。
它想逃的,但由于蠢,竟然扑到了长满刺的荆棘中,几道刺已经扎入它的屁股上,胆子又小,又没有几分力气,只能拼命把自己缩进这仅有的空间中,却不知道自己一身白毛在这黑漆漆的植丛中有多么显眼。
听见远处的哭喊声,更是吓得一动不动,若不是那紧贴着的枝干在瑟瑟发抖,怕是会以为它已经晕倒了。
穿着云纹道袍的男人好奇地走了过来,一人一兔四目相对,蠢萌的红眼睛中,男人分外出色的脸清晰可见,本就出自魅魔一脉的血脉,顿时不抖了,甚至伸出粉色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它们的种族特性,对气味也很敏感。
男子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但这份可爱却是毋庸置疑的,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从此便沾了手,成了饲主。
……
光团一下子熄灭,又恢复原有的淡淡的幽光。
郁行倒是第一次看见白潋眼中的自己,有些好笑,再看这四周,心中大致有了想法,他恐怕是落入了白潋的识海内,或者说,是一个储存着白潋记忆的黑屋子,这个黑屋子,想必就是白潋所说的内丹了。
“……我根本就没有元丹,那只是我伪造的假元丹,不过我现在,真的有元丹了。”
当时他说的话还犹在耳边,郁行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有被“包圆”了的幻觉,只怕也是到了人家的元丹里,这倒是离奇了,白潋竟然把他的魂魄给抽出来了,还给“吃”进去了,吃了也就算了,他又没什么事,难道还有慢慢消化的过程?
郁行想一想便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先给否定了,白潋已经消失了,还是他亲自出的手,不会有错的,而且有巨兽把猎物吞入胃囊,自己死了那胃袋还继续消化猎物的吗?
既然没有,那么白潋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郁行抬头,发现那些萤光多如繁星,抬头看的时候,就像仰望真的星空一样美丽。
且不论那些都是记忆,只是这样看着,也有心神宁静胸怀浩大的感觉,郁行忽然顿悟,难道……白潋是自己准备的这些回忆,想有朝一日给他看?
竟然连他们初见的记忆都保留如新,该不会,这是他所有的记忆吧?
郁行知道白潋是只蠢兔子,不仅没开化,而且连智商都没有,大概有的只是本能罢,所以带在自己身边,慢慢才成人形的,这其中发生的傻缺事情不胜枚举,但自己当初手贱,养了这么个玩意,不能当宠物养,什么都得自己一点一点教,后来他还感慨幸好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没有沾染什么不该有的习气,没想到还是被打脸了。
魅魔就是魅魔,跟人完全不一样,他们的天性中就是好/淫,郁行开始知道时还有阻止的念头,但发觉自己养的小兔子变得萎靡不振,也只得放手了,只是这红尘中参杂了太多东西,有正确价值观的人尚且不一定抵挡住的住那万般诱惑,何况是那还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等到他察觉到的时候,白潋已经被染上各种颜色,不再是那个纯净如纸的少年了。
这倒也算了,再污浊的纸还有漂白的可能,可是白潋发现那样修炼比较迅速的时候,主动放弃了改变,依循这本能行事,果然修为一日千进,只是郁行终究觉得两人渐行渐远,便有了分别的念头,况且也觉得少年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与其碍着情面膈应双方,倒不如就此分开,以后见了面还能像个普通朋友一样叙旧。
郁行断的果断,虽然见少年呆怔的脸有些可怜,但到底还是遵循了自己的心意,且当时他也有意闭关冲击渡劫期,随后便回了天衍宗,与白潋也再无见面的机会。
如今看来,似乎他错过了许多事情啊。
郁行又戳住一个飘到自己面前的白芒,忽然见一片鹅毛大雪之下,天衍宗下的天阶有一个渺小的影子在艰难上行。
“想见我们宗内的执剑长老?”那白系带的守门弟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还直呼长老的姓名,你到底谁啊?”
少年嗫嚅了一下,还是道:“我、我找他有事……他认得我的,我们是朋友,你就帮我问一问……我叫白潋。”
郁行一眼便看出他为何不愿吐露自己的身份,试问一个魅魔也敢擅闯天衍宗的地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了。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独自来找他,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白潋有找过自己啊。
守门弟子最终同意通报,只是那命令传上去,却引出了掌门,郁行望着元徵的脸,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很久以前是见过面的,难怪甫一见面便水火不容,还以为师弟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呢。
元徵令守门弟子站远些,自己与白潋说着话,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物,那便是白潋能顺利进入天衍宗守山大阵的凭证,郁行站在画面外,也看了一眼,才发觉自己原来曾经这么信任白潋,把自己的个人凭证都交给了白潋。
白潋先是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男子,将手中的东西收起来,还是问那句话:“我想找郁……执剑长老,烦请你通报一声。”
元徵冷笑一声,道:“你便是那个白潋吧,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我天衍宗也敢来,不怕把命留下!”
嚯,好威风,郁行把脸贴向画面,想看清楚这个人是否是自己的师弟,怎么这么像披着羊皮的狼呢?刚一开口就火气这么重,他倒是忘了有没有跟元徵谈起过白潋,看他这仇深似海的,好像还真知道白潋的样子。
白潋虽然看着白嫩,但也不是好惹的,只是知道这里是郁行所属的天衍宗,对眼前这个不客气的男子还是忍了下来,他拿出郁行所赠的信物,重复道:“我与郁行是朋友,他说我可以来找他。”
元徵觑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还是不为所动,“我没听师兄说过你,这个也不是师兄的,你走吧。”
郁行听了这话,心中也是颇为吃惊,原来白潋所说并不是假的,元徵真的对他有很大的敌意,但认真想想也可以理解,他是正道魁首,自己的师兄交了个魔物做朋友,自然是不希望他们继续来往,不过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前所未见。
两人继续说了几句,元徵统统否认,在白潋仍不放弃的时候,出手打了他一拳,正好将那信物击成碎片,白潋白着小脸,躺在雪地中,恨道:“你是故意的!”
元徵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师兄已闭关去了,不见外人,我劝你不要继续纠缠,否则,下一次留下的便是你的小命!”
说完,他吩咐弟子将大门紧闭,拂袖而去了。
画面极速升高,雪地里躺着的人愈来愈小,直至看不见了。
……
又一个记忆看完了。
郁行神色难掩复杂,他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些内情,不过如今看着,却总有种恍如隔世的距离感,若是头几年知道,可能还有点情绪,现在再看,除了少少的感慨,顶多也就这样了。
那师弟已经不是师弟了,朋友也没了,他就一个孤魂野鬼,还要被逼着看这苦情内心戏,究竟是让他内疚呢?还是让他内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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