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潋看穿了他的表情,蓦然仰头大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他虽然无倾国倾城之颜色,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凡,但这一笑之下,却染上别样的风采,纤细的腰肢微微颤抖,整个人可以用弱柳扶风来形容,翩翩少年,纯白如纸。
想给这张纸染上颜色的人很多。
即使是知道他本来面目的郁行,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他见过最像少年的人,从始到终,都让人觉得就算他这么坏,也只是本性使然,这种假象很难摒弃,就好像你知道有些东西很酸很难吃,但……看上去好像没那么坏……对吧?
白潋便是这种很坏的食物,但他总能击中人心底最柔弱的一点,郁行倒没有被他迷惑,他纯粹只是欣赏他的个性,敢爱敢恨,想要便要,比其他道貌岸然的修士更真实有趣,更何况白潋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傻乎乎的模样,依赖,而不黏人,郁行就当养了个小东西,不在乎他那一点吃喝,也尽心助他修炼,只可惜最后结局不那么美满,还是折在他手中了。
郁行听他笑完,并不对楚人玉的安危太过担心,他还在确定,这个白潋,是否是那个含恨陨在自己手中的白潋。
白潋眼角含了一点泪光,似蕊中凝露,欲坠不坠,看向郁行,就像看着自己的爱人一般令人心碎——他一贯骗人的技巧,郁行并不为所动,何况,他说的话:“你是不是在想那群鲛人哪里去了?我早就跟你说过,阿行,那群脑子只有鱼那么大的家伙靠不住的,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现在他们早就在我肚子里面了……”
说完,他又乐不可支地笑出声,笑得他弯下了腰,更显腰部线条柔韧纤细,只是那手依旧牢牢握在楚人玉的脖颈,纹丝不动。
郁行感到脊髓都窜上一股寒意,那些鲛人虽然面目柔弱,但却是海中霸主,一条成年期的鲛人比得上一个元婴期修士,何况还是一群,他们从深海来到浅水湖,为的也是报答他郁行曾经的恩惠,如今竟然……
他定下心神,沉声道:“不可能,你明明已经被千年玄铁囚禁起来了,而且连元丹……”
这是他们最大的依仗,白潋腹中的元丹已经被毁了,绝不会有重出天地的时候,更何况还有他们当初布下的天罗地网。
那些自诩正派的名门,做这些事的时候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郁行虽然冲在最前方,但在白潋束手就擒的时候,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剑,他们两两相望,郁行只说了一句差不多就好了,便离开了。
后来的事,更多也是元徵在善后,他听一听罢了,郁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淡了四处游历的心,转而变宅,所以他知道白潋最后的下场,但便是如此,他也没有恻隐之心,从前的朋友散了便散了,他自问问心无愧,白潋能有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不能怪别人。
“咦,原来你以为我是这样的吗?”白潋歪着头,嘻嘻笑道:“我根本就没有元丹,那只是我伪造的假元丹,不过我现在,真的有元丹了。”
郁行呼吸一滞,是了,这本是他的拿手好戏,但饶是如此,他也该受了极重的伤,如今这么好端端站在他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潋继续道:“阿行,看来你还不清楚我当初到底被他们怎么样了,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好师弟,他可不留余地的要将我置之死地,不过是为了遵照你的诺言,留着我一条命勉强吊着罢了,想必他在你面前,表现的十分宽仁厚道吧?”
郁行只皱着眉,道:“元徵如何对我说的自与你无关,白潋,不管怎么说,这一切你都怨不得旁人,我已劝过你的。”
元徵的品性他是了解的,何况就算如此,也是他认下的师弟,他能说得,别人说不得,白潋若还是当年那个被他护庇在羽翼下的少年,他当然也对他有十二分的容忍,但他已经把他的耐心耗完了,再多的情分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白潋低低地笑道:“是了,你就是这个脾气,我说再多也没用了……”
话音消散在风中。
他漆黑的十指猛地掐入楚人玉的咽喉,力量之大足以撕裂金石,更别说是毫无防备的血肉之躯,但奇异的是,郁行仍然站在原地,并未去做任何举动。
他就这样任这个人死去?
白潋心中哼出一声冷笑,眼也不眨地要将这小子的头拧下来,他早就看不惯郁行看这人的眼神了,好像与多年前他看自己的目光重叠……
本以为会如切嫩豆腐一般轻易,白潋已经把目光投向了郁行,他想知道,如果这小子死了,郁行会不会难过。
郁行自然是平静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稳操胜券的笃定,白潋猛地低下头,正巧看见手中的青年脖颈中浮起一段红线,悬挂在上面的一块古朴玉佩,正正撞在他的指尖。
来不及收回,两者已经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那玉佩如响天雷一般爆炸开,破碎的粉末瞬间刮成一道飓风,白潋只觉得手中一空,再看清时,楚人玉已经不见了,空留玉色的碎末在地上。
他其实脸上已经颇为狼狈,那玉简已经被郁行再一次输入灵力了,何况郁行这个自学成才的老妖孽,等同于半个灵符师,里面不知布下多少个阵法,一瞬间爆发出来,足以令这个黑暗世界暴露出一个残破的空洞。
但白潋全然不管自身的伤势,反倒怔怔地盯着地面,那些一吹即散的灰尘,他、他分明看见,上面刻着一个“郁”字。
郁行手中抱住的人正是楚人玉,饶是他已经猜中的结果,此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看向那方清朗的天空,自知这边的气息一旦溢散出去,各方的掌教师祖都怕要惊动了,这白潋再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离开了。
只是,郁行看向那仿佛已经呆掉的傻子,他现在这样,是连逃都不想逃了吗?
白潋茫然地看着地面,不知道自己满脸都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他只是在想,这块玉简,这块玉简,怎么会是同一块呢?其实只是长的一模一样吧?这是被他毁了……碎了……
就是再木然,也能从这溢散出来的灵气感觉出来,这正是当年佩戴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块,只是短暂的一瞥,他是绝不会看错的,当年被他视若珍宝,每一个棱角都被摩擦得圆润光滑,还以为能留下来,却不知原来被收回去了,害他还找了许久,在那无边的炼狱中千回百转地想,却原来已经被戴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了。
郁行早就没有争斗的心,见白潋已经负伤,也不愿再做什么了,白潋既然逃出来,那过程一定也是很艰难的,他最巅峰的时候尚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只怕修为都不知倒退到什么地步了,更不值得他动手。
心念一动,他便想直接离开,让其他赶过来的大能收拾残局。
至于故友重逢什么的……郁行嘴角一扯,还是算了吧。
他现在连多看对方一眼,都已经有些厌倦了,不是谁都喜欢这种相逢的场面的,起码他不喜欢。
郁行再不看对方,拎起自己小徒弟的裤腰带,闪身已经出现在了缺口处,只一步便可山高水阔,但就在这个时刻,身后忽然惊起一道破空声。
他立即从那道口子冲了出去,身后的世界轰然坍塌。
“郁……行……”
嘶哑的长音自身后响起,郁行蓦然回首,一只令人作呕的魔物出现在地面上,巨大的腹部生着八根虫足,无头无口,白潋苍白的脸像面具一般挂在上面,嘶嘶的声音便是从这张脸上发出,他嘴里已经完全没有正常的牙齿与舌头,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口器。
白潋的原形是尖耳朵的兔子,根本不是这个畸形丑陋的玩意,郁行目光突然定住了,那腹部侧边生着白色的骨矛,鲜红的纹路布满其上,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低声道:“你把另外两个魔君的身体都融合了……”
无妄海有九位魔君,嗜杀残忍,魔物从来没有同类的概念,在他们眼里,只有变得更强才是永恒的追求,任何死去的魔物都是其他同类绝佳的佳肴,他们没有味觉的好坏,越强的强者,便是越好的补品。
是了,他早就该知道,身为九幽之一的白潋,身败之后自然会引起其他魔物的觊觎,却被他反过来将对方吞噬了……
郁行简直不可想象,已经被打碎了爪牙的白潋,曾经怯懦的白兔子,竟然有一天也会化身恶狼,吞噬了自己的同类,最后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
魅魔是没节操的魔物,但也是最在意外形的颜控协会终生会员,即使是蠢笨如曾经的白潋,也会每天照着镜子穿一尘不染的白衣,而今却放弃了珍若生命的容貌,让自己堕落为一滩污泥。
应该说,不愧是天生的魔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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