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呼啸山庄:??番外(上)

    “我爱她脚下的土地, 头顶上的空气,她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爱她所有的神情, 每一个动作, 还有她整个人, 她的全部。1

    她是我的主人, 我的神明,我的信仰, 我的一切。”

    这是那时的他对着自己弟弟说出的话。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么疯狂,也不知道弟弟面对他时收缩的瞳孔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并不在意这个。

    远在俄罗斯的古堡无人打理, 时隔多年,已经荒草森森。曾经争奇斗艳的鲜花绿草、还有一颗颗青翠的树木, 到底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如今早已腐败成棵棵枯朽的草木,残枝败叶散发出丝丝缠绕游客的死气,与空气中漫无边际、无休无止的寂冷一道, 化作围困着睡美人的荆棘藤蔓。

    纠缠不休。

    睡美人已经被人带走了古堡。

    于是古堡里面的人和物,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些冤死的、陪葬的人们的幽魂是否还残存着呢是否在日日夜夜在古堡中游荡, 生生世世、不死不休是否憎恶着那个杀了他们的人

    又是否, 会对公主殿下的死,有愧疚呢

    没关系, 他想。

    活着的时候敌不过他的蠢货, 死了更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为什么, 公主殿下会被那些蠢货害死呢

    哦他们哭喊着说不是的,她是因为生病,不治身亡的。

    那又怎么样呢不是你们没有照顾好她的错误吗

    虽然他不喜欢这些蠢货,想必公主殿下也不会喜欢;不过,到底是已经用顺手了的人,希望公主殿下不会嫌弃。

    嫌弃的话,也没有关系他会送更多的人下去的。

    更多、更多的人。

    他伸出手虚虚抚摸着怀中银发少女的脸颊,目光缱绻留恋,双瞳中萦绕着灼灼的火光、疯狂且迷恋。

    少女有着完美的五官、完美的身材、完美的性格。

    她正值青春年华、最最美好的年纪,最能将她的美丽肆无忌惮的彰显无遗的年华也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个年纪。

    上天大抵是格外偏爱她的。

    所以才不愿意看到她老去的模样,不愿意看到皱纹爬上她的眼角、不愿意看到她的皮肤变得松弛、不愿意看到她的身形变得迟钝。

    银发少女永远、永远停留在了这个年华。

    他近乎痴迷的想。

    越想、身形愈发颤抖。

    他离那名沉睡着的银发少女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埋进她饱满的胸脯然而他没有。

    就像先前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少女时一样,就算无限接近,也始终没有没有碰到她。

    他还没有资格。

    这是对他自己的宣判、是他的忏悔、他的赎罪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她,在他将所有罪人都送去见上帝之后在他临死之前

    “我会一直保护您的”他说。

    仿佛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这是童稚的孩童对救下他的少女的誓言。

    也是已经中年的男人对沉睡的少女的誓言。

    岁月令男人有了更加沉稳的气质、更加凌厉的身手以及更加巧妙的心机;他的容貌仍旧称得上英俊,深情款款之时更是阳光夺目,灯光下仿佛沐浴着晨曦的阿波罗。

    达芙妮躺在天鹅绒之上,冷若冰霜,对于追求者的目光似乎不屑一顾而她也的确有这个本钱不屑一顾。

    他轻轻笑了起来,带着迷恋、带着执拗、带着纵容。

    一切与橙黄的灯光下,披上了一层独特的温情脉脉。

    镶金的棺木内,冰冷的女尸无知无觉,死气森森。

    即使面对再浓烈的深情、再病态的痴迷,也做不出半点回应。

    他无法去触碰银发少女。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浑浑噩噩,满目疮林,几近疯狂。

    他行走于大街小巷,人烟袅袅处的欢声笑语像是尖刀利刃,毫不容情的剜挖他的心脏。刺入血管,割断经络,完好无损的从胸膛剥出血淋淋的一块红色烂肉,其中还有血管勃勃的跳动。

    血顺着手掌流下、滴滴哒哒。

    有归家的小鬼跑来,好奇的看他的手掌,害怕的看他的神情,在他冷沉晦暗的双眸注视下,瑟瑟发抖、飞快的逃离。

    街边有三两学生成群走来,他们背着书包,小声谈论着最近的比赛,一个个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阴暗的街道里面刮着森冷的晚风,路边的野草无人问津。蚂蚁在地上慢腾腾地爬,血气在空中慢悠悠的散,罪恶在人心渗出滋生,种子种下,发芽,生长,最后开出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这玫瑰带着血,血里掺着毒。

    人心的毒,白骨的花。

    远处有年轻男人唱着意味不明的歌谣,笑嘻嘻的向身边的少女炫耀。

    “咩咩

    黑羊啊黑羊,你身上可有羊毛

    有啊,有啊,有三袋,

    一袋给主人用,一袋给夫人用,

    最后一袋,给在路边哭泣的小少爷。”2

    少女拍着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唱

    “丽兹玻顿拿起斧头,

    砍了爸爸四十下。

    当她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她砍她妈妈四十一下。”2

    他们听到脚步声,齐齐扭过头。

    扭曲着面容的男人,被撕开衣裳露出大片白皙胸脯的少女,彼此双手满是淋漓的鲜血、刺目的鲜红。

    滴答滴答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大汉的尸体。

    仰头朝上,睁着眼睛,张着嘴巴,似乎无声的在诉说着什么。

    滴答滴答

    少女手中的血滴在尸体的眼睛上。

    滴答滴答

    面部畸形的男人发出刺耳的大笑。

    滴答滴答

    男人举起手中的刀。

    滴答滴答

    他偏头看了看这对男女,露出同样扭曲的笑。

    麻雀仍旧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阴暗的街道里面依旧刮着森冷的晚风,路边的野草依然无人问津。蚂蚁在地上慢腾腾地爬,血气在空中慢悠悠的散,罪恶在人心渗出滋生,种子种下,发芽,生长,最后开出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这玫瑰带着血,血里掺着毒。

    人心的毒,白骨的花。

    他一脚踩在男人的胸膛上,恶意的挪动步子,满意的听着脚下的人发出痛苦的尖叫。

    面前的少女瑟瑟发抖。

    右手转着那把被他缴获的杀人凶器,尖刀上仍残留着鲜血,腥臭的血腥味在小巷子里飘散。

    尖刀上的血缓缓滴落,落在漆黑混杂着泥土的地面,殷红的色泽顿时融入泥尘,晕开一点小小的痕迹。

    阴暗的小巷,罪恶的深渊,尸骨上开出的花。

    您看,人心那么肮脏,世界那么丑陋,只有您才是独一无二,最最无暇的雪花。

    雪花消逝了。

    我不快活。

    所以我想要别人,同我一样不快活。

    脚下的男人着,眼神仍带着沉沉的毒火,那人的左手被他砍断,咕噜噜的滚在一边,潺潺的鲜血流啊流。

    与尸体脖颈的血混成一滩,不分彼此。

    他大笑起来。

    然后问“你们想活着吗”

    “想活着,就让别人的命,来换你们的命吧”

    他宣告着。

    这是最初组织的形成,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但他仍旧不快活。

    他安静的坐在银发少女的尸体边上,特殊的处理令少女的模样一如生前。沉静的目光流连其上,他捂着眼睛,感到心脏发出痛苦的嘶鸣。

    他命令别人安置少女,然后又杀了所有碰过少女的人。

    他尽心尽力的装点起一切少女停留的密室,力图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圆满。

    但他还是不快活。

    他开始为少女念书,

    各种各样的书。

    无尽的疯狂与痛苦中,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与理智。

    哪怕他不曾触碰她。

    第一次看到下属送过来的、被用于拍卖的年轻女孩时,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个最美的姑娘。

    那个姑娘有着漂亮的眼睛、漂亮的嘴唇、纤细的腰肢、圆润的耳垂。

    而他只在意对方挺拔的鼻梁。

    她的鼻梁,和银发少女有八分相似。

    他轻柔的抚摸着少女的鼻梁,目光柔情似水。

    他在少女略略轻松的眼神中,他从容的,一点也不颤抖的,割下了她的鼻子。

    从此,他多了一个新的游戏。

    手办游戏。

    真人版的。

    然而没有一个手办,真的令他感到满意。

    没有。

    那个逃亡路上的,有着一头棕色头发的小姑娘看着他,绿色的眼中有惊慌、有疑惑、却没有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呢

    他问道。

    这个世界上害怕他的人太多了,多的他都不想一一举例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他杀死的那些人害怕他,但他们甚至都不敢在梦里找他;他剥下皮、砍下手的人害怕他,清秀的脸庞满是扭曲的痛苦,但他们的诅咒求饶却不能改变他们的死亡;他的下属害怕他,但他们却不敢违逆他;甚至他的弟弟也害怕他。

    但那个蠢货却只能一遍遍重复着没有任何作用的劝告。

    何其可笑。

    “我害怕有用吗”绿眼睛的女孩子反问他。

    “我不害怕。”她说着,似乎是在对他说,又似乎是在宽慰自己“我不害怕死亡没什么可怕的。”

    他好奇的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示意她坐下,温和的问她原因。

    就仿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祥的老者。

    哪怕任谁都知道,他和慈祥没有半个日圆的关系。

    女孩子沉默着垂下了头。

    她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压抑着什么。

    其实一开始我还是很害怕的谁不怕死啊绿眼睛的小姑娘勉强自己笑出来,但这个笑容却十分难看。我也不想死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呀。

    这句话出口,女孩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笑真丑啊比哭还丑。

    “本来我也不一定能活多长时间就算出逃在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组织抓回去我现在也不过就是能活一天算一天而已。

    但是如果我去送死的话如果这样的话”

    绿色的眼睛渐渐变得幽深起来,她垂下头,沉沉笑着,目光中的迷茫于不安渐渐转化为坚定。

    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没有像喜欢的人诉说自己的心意,没有对父母认认真真的道谢,也还来不及对深爱的妹妹说一声“你要听话。”

    她还没来得及买上一大堆自己喜欢的生巧克力躺在床上看着tv听着声乐吃上一天,还没来得及和好友一起去看幼稚的子供向动画,还没来得及去和爸妈逛街顺便挑一辆新车买买买反正她有钱,还没有带着妹妹去银座买一大堆穿着戴着。

    她还没有来得及养一只猫、然后在好友不满的目光中哈哈哈大笑。

    她还没有跟他说你喜不喜欢我不喜欢也没关系,不过我们可不可以一辈子都做最好的朋友

    她还没有背上背包带上相机去环游世界。

    她还没有看着妹妹遇到喜欢的男孩,结婚生子。

    她还没有看到爸妈满头白发的模样。

    她怎么不害怕

    她怎么舍得死

    但是但是

    她终于压制住内心翻滚的不安与茫然。

    如果一定要有谁死的话比起琴酒,我宁愿是我死。

    说起来,绿眼睛的女孩子故作爽朗,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引起来的呀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要怪也得怪组织,这锅得是他们背,不过谁让我干不过组织呢

    “其实想一想,也没有那么不甘心吧。”

    她冷静下来,缓缓陈述着,绿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毕竟如果他们不在了如果他不在了”哪怕仅仅是说道这个可能性,棕发女孩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不在了,那么我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他的世界没有他们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之所以忍受那么多,之所以日日夜夜的被折磨,之所以身不由已却仍佯装无事之所以还坚持着、苟延残喘的活着

    是他们,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呀。

    他不在了,我又何必活着呢

    我的生活被毁灭了,眼中的世界都已经不存在了,我又何必活着呢

    她微笑着、坚定地说。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把对面女孩子的眼睛给挖出来。

    太明亮了,太漂亮了。

    真可惜,他想。

    真可惜,不是白色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开怀大笑起来。

    他大笑起来。

    你要死了。他宣告着你很快就要死了。

    绿眼睛的小姑娘深深吸气,怒火染上了她的眼眸,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冲破理智。

    “我知道。”她冷冰冰的回答“所以呢”

    真可惜。他似乎平静了下来,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似乎是怜悯,有仿佛是叹息你要死了。

    口吻相当真诚。

    下一秒,他又张扬的、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眼角都落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真幸福啊你要死了。他一边笑、一边哭、一边说。

    棕发女孩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真幸福啊你要死了。

    你会为了你爱的人去死,你的死亡可以救下你爱的人。

    多幸福啊。

    不像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能木呆呆的听着。

    无能为力。

    一事无成。

    我曾经说过要保护您的。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您是对的。

    我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终于、终于明白一切。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不愿意接受的,只有一个事实。

    银发少女已经死去的事实。

    她是他的一切、她赋予了他一切。

    她的死亡也带走了他的一切。

    无论杀死多少人,无论做了多少事,无论拥有多大的财富,在银发少女死后的日日夜夜,他都无法抑制胸口愈发扩大的空洞。

    她死了,他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这个世界再怎么精彩纷呈,与他也只是死水一潭。

    这个世界再怎么花红柳绿,与他也只是黑白分明。

    从此再无春天。

    他的春天,已经消失于西伯利亚的寒风中。

    寒风凌冽,刺骨无眠,终日无休。

    他终于闭上眼睛,凄厉的、痛苦地大笑起来。

    声声泣血。

    “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是有意义的,但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好,它在我眼里也只是一片荒漠,而我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3”

    他坐在银发少女的棺木旁,手持一本精美的典藏版呼啸山庄。他用低沉喑哑的声音,缓缓念着书中的词句。

    也缓缓表露着自己的心声。

    他的眼神冷静的近乎冷漠,那份曾经存在的如火山岩浆一般的疯狂痴迷被封在冰层里。目光锐利,仿佛可以割裂世间万物,撕毁重重阻碍。

    哪怕着阻碍是生与死。

    他伸出手,第一次轻柔的触碰到了银发少女的面颊。

    冰冷的面颊。

    他已经几十年不曾碰过她了。

    自从几十年前,银发少女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变冷,怎么也暖不起来之后,他就再也不曾触碰过她。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愧疚。

    这倒也的确是事实然而揭下自欺欺人的面具,他第一次恍惚明白。

    愧疚的同时,是他不愿意接受她死亡的现实。

    不愿意触碰、不敢触碰、害怕触碰。

    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

    我会复活您的。

    您一定、一定,会活过来的。

    他疯狂又理智、痴傻又执拗的想。

    我可以接受您拥有新的人生,我可以接受您的新生活中不再有我,我也可以为您去死

    为了您,我可以做一切事情。

    只要您活过来。

    您必须活过来。

    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将他的侧脸贴在尸体的额头上,他的眼神依旧锋利,丝毫不像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

    他抬起头,闭上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在银发少女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近乎虔诚。

    就像几多年前,银发少女看在身前孩童,分明局促不安却掷地有声的许下要保护她的誓言时,开怀大笑,眉眼弯弯“那我等着。”

    以及随后落在孩童额头上的、不带情爱色彩,却隐隐透着鼓励与欢喜的吻。

    白兰地无言的看着手头的报告,哪怕已经时隔多年、每每看到这个,他都会觉得自己头愈发疼了。

    “他疯得更厉害了。”

    同样已经不年轻的男人抬手抵住太阳穴,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目光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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