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荔在一阵伴着咳嗽的哭声中醒过来,那微弱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听得她就跟坐在开两秒刹三秒的公交车上似的,感觉难受极了,等她意识再清醒些,身上又传来剧痛,四处都在扯她神经。
她原本想再睡会儿,可惜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无奈地睁开眼,看向上方简陋昏黄的灯泡,之后扭头打量四周。
这应该是个有不少年头的民房,逼仄的房间被床、柜子、书桌等各种家具摆设塞满,家具上的红漆都掉了大半,一边斑驳的水泥墙上糊着报纸,另一边书桌上方的墙上贴满奖状,窗子是两扇开的木棱玻璃格旧款,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处处陈旧,收拾得却井井有条,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
米荔忍着疼痛撑着胳膊肘坐起身,还没来得及检查自己哪儿受伤了,就听门口传来似哭似笑的喊声:“荔荔!”
米荔扭头看去,一个纤瘦的女人冲进来,将脸盆放在床头柜上,走过来扶她,又将手背贴到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高兴道:“退烧了!太好了!”
女人生得相当貌美,五官身材无可挑剔,尤其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再加上刚哭过,更是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感,可惜被生活蹉跎得略显老态,手也有些粗糙,才说一句话就扭头捂嘴咳起来,看样子身体也不大好。
米荔心绪无波地做了一番审视评估,见女人咳完转回头,与她四目相对,隐隐又生出熟悉的感觉。
女人看她半天不吭声,有点担心,柔声问道:“荔荔,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很疼?”
米荔低头穿鞋,站起身抬起眼:“还好。”
女人愣住,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
米荔仔细感受了一下目前的身体,猜测只有一些皮外伤,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抬脚往外走,口中问道:“我儿子呢?”
女人:“???”
米荔走出房门看了看,堂屋没人,她刚刚躺的地方是西房,另一侧还有个东房,房门半掩着,她就走过去推开房门,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日积月累的烟味,她厌恶地皱起眉,见里面没人就退回来,又往屋外走。
门前一片四四方方的水泥地,地上铺晒着金灿灿的玉米,一个老太太坐在那儿夹着烟吞云吐雾,看到她出来没好气道:“撑门口干什么?醒了就赶紧过来搓玉米!穷人的命,富人的病,有事没事都躲房间里,懒死你算了!”
米荔没理她,转身回屋。
老太太愣住,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的背影,似乎被气得不轻,站起来破口大骂。
米荔自动忽略她不带重样的谩骂,走回东房看向愣神的女人,淡淡问道:“家里就我们三个人?”
女人一头雾水,想想这会儿确实只有三个人在家,就点点头,又担心道:“荔荔,你到底怎么了?饿不饿?要是饿的话……”
“不应该啊……”米荔蹙眉,又往四周看了看,“我没有个儿子什么的?”
女人吓一跳,冲过来捂住她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十八岁,还在上高中呢,哪来的儿子?这话让别人听到还得了,万一碎嘴到处说,你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米荔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没说谎,自己确实没儿子,就垂眼“唔”了一声。
“去去去,烧糊涂了,赶紧再去躺一会儿!”女人轻轻将她推到床边,端起脸盆转身往外走,“妈妈给你煮了粥,这会儿估计冷了,再给你热热。”
女人走到门口时又剧烈地咳了几声,外面的老太太开始转移攻击目标:“你也懒死算了,她那么大个人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是瘸了还是瘫了?你围着她转,家里玉米不要收拾了?”
女人好声好气道:“妈,我就走开一会儿,耽误不了什么,荔荔发烧呢,我怕她烧坏脑子影响高考。”
“考什么考,考上了有钱给她念吗?”
老太太又骂了几句,米荔没仔细听,她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抬手撑着下巴,食指在脸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叩,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往下耷拉着,看起来懒散又淡漠,只脑子里转个不停。
这是她穿的第多少本书?一百七十九,还是一百八十?时间太久远,她实在记不清了,现在这个世界给她的感觉特别熟悉,她觉得以前应该是待过的,但在这里她没儿子,那就奇怪了。
她穿过各种不同的世界,风格迥异、剧情也无一雷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每个世界都待十年,每个世界都养儿子,养的还都是原著中的超级反派大BOSS,而且穿过去就当便宜妈,不存在还没生的情况。
现在这个世界竟然没儿子,那肯定不是她以前穿过的世界,可莫名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米荔抬起头,目光落在贴满墙的奖状上,视线逐一扫过去,发现上面的名字跟自己本名一模一样,不由愣住。
她穿过那么多书,很多人很多事都忘了,却一直执着地牢记着自己的本名,名字是代表身份的符号,她不想忘,不想让自己在一遍遍穿梭的日月长河中慢慢迷失自我。
米荔站起身,抬手轻抚墙上那些奖状,一些模糊的画面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曾经的自己,穿书前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历经一千八百年穿书之旅后,她竟然回来了,这时候她还有个爱自己的母亲,名字叫苏蕙兰,人就像名字一样温柔,却是苦逼的命,一辈子没享过福,几年后又因病去世,因担心女儿一个人在世上无依无靠,死都没合眼。
惨。
不过现在她才十八岁,时间尚早,她有的是办法让母亲享福。
米荔弯起眼角,轻轻笑了一声,心情很好地伸个舒展的懒腰,走到外面抬起头眯起眼看看太阳,越过骂个不停的老太太,抬脚进入厨房。
厨房光线昏暗,苏蕙兰已经热好粥,盛在碗里放在桌上,看她走进来就赶紧拿双筷子递给她,又从碗柜里拿出一颗咸鸭蛋敲在桌上,笑道:“起来了就在这儿吃吧,吃完回房里好好看书,请一天假耽误不少功课呢,马上要期末考试,得抓紧点。”
“嗯。”米荔在桌边坐下,余光瞥见老太太踮着小脚跨过门槛,没给眼神,拿起咸鸭蛋准备剥壳,没想到老太太竟然飞快地冲过来,劈手将咸鸭蛋抢过去。
米荔抬起眼,皱眉看她:“嗯?”
“吃吃吃!就知道吃!赔钱货!”老太太是米荔的奶奶,脸上却完全没有半点慈祥,“天天什么都不干,让一大家子养着你,你好意思吃白食?鸭蛋不要花钱买?给你吃不如喂狗,不如给村口钱呆子!狗还知道看家护院,钱呆子还会给人做农活儿,你除了花钱还能干什么?”
米荔仔细回想,她记得父亲过世后她就开始做家教接兼职,中学几年都是花的自己赚的钱,没从家里拿过一分。
果然,苏惠兰弱声弱气道:“荔荔自己也赚钱的。”
“她赚钱怎么不往家里交?翅膀硬了想吃独食了?”老太太嗓音尖利,又看向米荔,“这么能,你倒是别吃家里的饭!”
米荔很久没经历过这么低段位的吵架了,实在提不起兴致跟她争论,原本不想跟她计较,可没想到她竟然把粥碗也端走:“人家姑娘十八岁都嫁人了,你还天天赖家里浪费粮食,不许吃!饿不死!”
米荔:“???”
苏蕙兰将碗夺回来,急道:“妈!荔荔还病着呢,哪儿能饿肚子呀!还有那鸭蛋,那不是咱自己家鸭子生的嘛,不费什么的,荔荔连口菜都没得吃,挖点鸭蛋沾沾咸气啊,不然嘴里没味粥喝不下。”
当母亲的再弱都要护孩子,苏蕙兰平时对老太太都是百依百顺,这回却死活都不肯妥协,老太太年纪大,硬抢还真抢不过,她干脆往地上一坐,泼妇架势摆出来,拍腿大哭:“哎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以前穷的时候树根树皮都能吃,你们怎么就这么娇气?现在干什么不要花钱,你们娘儿俩在家吃香的喝辣的,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啊……”
老太太嗓门大,才嚎几句就把左邻右舍给引过来,大家来都是看热闹的,有几个女的嫉妒苏蕙兰长得招眼,就忍不住刺她几句:“再怎么也不能欺负老人家嘛,看这闹的。”
苏蕙兰有些手足无措,想辩解几句,可惜语速和音量都赶不上老太太,局促得脸通红。
米荔趁着老太太嚎的功夫掏出鸭蛋黄喝了几口粥,老太太朝她瞟一眼,气得够呛,哭得更大声:“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你爸死的早,你们娘儿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上学上了多少年花了多少钱,还不是你大伯二伯他们挣给我的养老钱,你吃我的喝我的,我说你一句你们还不乐意……”
“闭嘴!”米荔将筷子往桌上一拍。
老太太吓得噎住,看怪物似的瞪着她。
这这这……这个忍气吞声的孙女怎么突然长熊胆了?敢顶嘴了?还这么凶?
老太太正要更用力地哭一场,米荔忽然从灶上拿过来一把菜刀,“啪”一声拍在桌上。
老太太半张着嘴,打了个嗝儿:“……”
跟泼妇讲道理就是浪费口水,拿捏她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武力镇压,米荔刚醒,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没来得及整理呢,实在没精力吵架,但也不能任由别人污蔑泼脏水。
她重新坐下去,看着老太太冷笑一声:“我爸当年赚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万,我上学的钱还是自己挣的,你让大家看看我跟我妈身上穿的衣服,再看看你那几个孙子孙女,到底谁吃谁的谁喝谁的你心里没点逼数?”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有些颤抖:她怎么知道的?!
来围观的邻居也纷纷变了脸色,这个年代,在农村,二三十万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米荔她们娘儿俩过得多清苦大家也都看得到,听米荔这意思,那么大笔钱全都让老太太昧了,偏给了大儿子二儿子那两家?
不过米荔这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不光说起来厉害,眼神瞧着都不一样了……
米荔朝周围扫视一圈,大家忙不迭避开她的目光,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邪门儿了,这丫头看过来让人怪有压力的。
老太太愣了很长时间,再次拍腿:“哎——呀——我——”
米荔起身走到她身边,将菜刀“砰”一声砸到她腿边的地上,刀刃切进去,青砖像蜘蛛网一样裂开。
米荔:“……”
偏了,应该插进砖缝里的。
老太太一脸惊恐地瞪着那把刀,身子抖如筛糠。
米荔面无表情:“再吵我就换个地方砍。”
老太太脖子像被捏住,发不出一个音节。
米荔回到桌边,看着她:“去,该干嘛干嘛去,外面那么多玉米不管了?”
老太太一张脸清白交替,心里觉得米荔这丫头是在吓唬她,可对上视线又觉得这丫头眼神怪瘆人,搞不好真能一刀砍下来,她吓得不敢吭声,抹着泪凄凄惨惨地走到外面。
总算恢复清净,米荔收回视线,端起碗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继续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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