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石憧穿得很朴素,一眼看过去绝对猜不到她是天下第一富商。但气质很沉稳,一看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裘信打趣清伶的事情,柳宁欢不敢搭腔。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裘信身上闻到了很强烈的无间道气息……好吧其实不是闻出来的,毕竟柳宁欢不想当狗。
柳宁欢会这么以为,完全是因为小说里裘信是渣皇帝的得力干将。
这个故事是柳宁欢写出来的,她对这个故事的信念感,是刻在骨髓里的。
柳宁欢没说话,看着石憧说:“有什么事?”
石憧笑了一下,说:“怎么,几个月不见,连表姐都不叫啦?过来坐,我点了你最喜欢的糕点。吃完了再说。”
石憧脸上带着温柔包容的笑意,氛围根本不像是密谋造反,而像闲话家常。
柳宁欢心中微动,坐在桌子旁边,拿起糕点开始吃。
期间石憧就那么看着她,为她倒水,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问她看了哪些书。柳宁欢心里犯嘀咕:就差问“有没有找对象”了……怎么这个亲戚这么典型?
不过,还挺温暖的。
吃完两块糕点之后,石憧就严肃起来了。柳宁欢下意识挺直了背,又将杯子推到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石憧。
“商队还有五天进京,到时候我将随着商队一起出现,应该会有很多人关注,那天你不要出现为好。今天随我进来的是一小队精兵,他们武力高强,只听从石家的号令。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城东的典当行,拿这块令牌找掌柜的。”
石憧说着,推过来一块金子做的令牌,上面刻了一个繁复的“石”字。
“大部队目前在港口待命,之后会走水路进京。命令发出后,他们只需半日便可全部涌入京城,将赵湛的人杀个片甲不留。”石憧声音很轻,神情却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意。
柳宁欢觉得冷,抱着胳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问:“有多少人?”
“精兵约二十人,主要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如果时机合适,也可以行刺赵湛。”石憧说:“船上最多荷载五千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京城战力储备不足,御林军状态懈怠,应该绰绰有余。”
石憧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谈一万两左右的生意似的。但柳宁欢听着,心却凉了半截。
连御林军都考虑在内了,看来平真公主是真的打算夺权,而柳宁欢早已看到这场皇位之争的结局——有赵湛这个bug在,平真怎么可能赢?石憧怎么可能赢?裘信……裘信会背叛吗?
柳宁欢不自觉地看了裘信一眼,裘信一展扇子,道:“宁欢,不要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会当真。”
柳宁欢:“……”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有点过于骚气了?
“说到这个,听说你这几天包了个戏子,还挺认真的?”石憧喝了一口水,非常自然地切换到八卦模式。
来了来了!询问对象的亲戚!
柳宁欢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
裘信道:“何止是认真,今天还带过来了呢,就在隔壁。”说着,朝清伶所在的房间努了努嘴。
石憧想了想,说:“这没什么,纵情声色本就是伪装的一环。带人过来吃饭正好掩人耳目。只是戏子无情,切莫入戏太深,不要让儿女情长误了宏图大业。她背景如何,你清楚吗?”
裘信正要回答,柳宁欢抢在她之前说:“她背景很干净,表姐不用在意。”
裘信闭了嘴,意味深长地看了柳宁欢一眼。
“我相信你的判断,那我就不管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你,这几日少去茶馆,去了只听神怪志异,切不可多做点评、吐露心声。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你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在这种地方引起别人注意。”石憧说。
柳宁欢终于搞清楚平真的人设了。
什么嚣张跋扈、强抢民女都是装的,目的是让竞争对手放松警惕,伺机待发,她的目标是皇位。
柳宁欢觉得很冤,她自己没在书里写复杂的夺位过程,哪里知道平真竟然是这样忍辱负重的角色?就算知道,以她二十几年的单身宅女经验,也演不出来啊……
难受,想哭。要不我干脆找赵湛自首算了。
“最近,那位的身体如何了?”石憧又问。
柳宁欢心里一个咯噔,回想上次面圣的场景。她对这便宜老爹只有昏庸放纵的印象,此时石憧问起,她才想起父皇脸上带着隐隐的颓色,像是强弩之末。石憧这么问,一定是有原因的,莫非父皇行将就木?!
柳宁欢不动声色地说:“老样子。”
石憧便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捆草药,说:“有机会的话,给那位送去吧。”
怎么你们都喜欢送人药的?这又是解药还是毒/药?
柳宁欢只好收下,想着先想办法搞清楚成分,再决定要不要给皇帝大大送过去。虽然她知道自己会死,但她还是怕死,不想因为触怒现任皇帝大大而被处死。
如此这般聊完,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门外传来很轻的敲门声,石憧便站了起来,说:“我要走了,京城险恶,宁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被赵湛发现,你就让二十精兵护送你出城。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说着,石憧摸了摸柳宁欢的头。手掌温热,动作温柔,真的很像姐姐。
这温馨的一瞬间让柳宁欢鼻子一酸,她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石憧了——当然,是妹妹对姐姐的那种喜欢。
石憧跟着门外的护卫走了,留裘信和柳宁欢在屋子里。
柳宁欢总觉得裘信怪怪的,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裘信摸着鼻子,无可奈何道:“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邀我住府也没关系,就怕到时候清伶姑娘会伤心,公主会心疼。”
柳宁欢不屑道:“你想多了。”
裘信凑近了柳宁欢,用扇子挑着她下巴,说:“哦?那我抢走清伶姑娘的话,公主会伤心么?”
好哇!这家伙果然已经看上清伶了!
可惜清伶完全不在乎她。
这种打脸的感觉,真爽。
柳宁欢不自觉流露出怜悯的眼神,说:“对了,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柳宁欢想问的,是裘信身为渣皇帝的智囊团,怎么会出现在另一位竞争者的密谋会上。可惜裘信理解错了,说:“我父亲今晚有事,派我来替他。”
柳宁欢便有些恍然大悟了。
父女政见不和,押注相反的事情倒也不罕见……但柳宁欢总有一种己方很吃亏的感觉,因为石憧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裘信的异样。我要不要提醒表姐呢?
柳宁欢又看了裘信一眼,很是提防与戒备。
裘信说:“公主还有什么要说的?”
柳宁欢说:“没了,我回家了。”
柳宁欢站起来打算离开。还没迈开步伐就觉得不妥,转了个身,把那碟点心和那捆草药带走了。
裘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公主原来是个馋嘴猴。”
柳宁欢涨红了脸辩解道:“我表姐给我点的!我不忍心辜负她一番好意,带回府里吃,不可以吗?!”
裘信摇着扇子说:“当然可以,阳翠楼是石家的产业,公主想搬多少就搬多少,绝不会有人察觉到不对。”
柳宁欢脸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裘信话里有话,就像在讽刺她伪装不够到位、被很多人察觉了不对似的。
……虽然也是事实啦。
但这件事情被情敌说出来,就是不开心。
柳宁欢一甩衣袍,端着碟子重新往门外走去。
此时隔壁房间里——
清伶和破岳面对面坐着,像两尊雕塑。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吃东西,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不同的是,破岳肃杀冰冷,是座铜雕塑。清伶无悲无喜,是尊佛像。
这两尊雕塑目光交错在一起,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眼睛同时一动,恢复了人间态。
清伶站起身,对破岳作了个揖,往门外走去。
破岳也站起来,望着清伶的背影说:“你也听到了?好身手。”
破岳实在没有想到,看起来这么柔弱的戏子,竟然也能听到隔壁房间里的声音。这说明她的武功不弱。
清伶却问:“你听到什么了?”
破岳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俩都是“旁听生”,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当没有听到的好,否则就是害了分别带他们过来的两个人。
清伶没回应,走到隔壁门前,等柳宁欢出来。
柳宁欢一推门,迎面就看见了清伶。她愣了一下,说:“你刚刚一直站在这里?”
“刚巧路过。”清伶说着,目光却落在柳宁欢手上端着的一碟点心上。
那点心摆成了小山包的形状,山顶被人吃了两块,有种残缺感。但清伶觉得眼熟……在春邻园里,她也看到过一碟吃成这样的点心。
柳宁欢把点心递过去,说:“你尝尝,怪好吃的。”
清伶接过点心和草药,却并没有吃。她把点心交给小厮,说:“打包带走。”
二人出了阳翠楼,回到了府里。
柳宁欢依旧呆在清伶的小院子里,坐在桌子前,慢悠悠地一边吃点心,一边教清伶下五子棋。
柳宁欢先后教过柔兮和艳光,在这三人之中,清伶是反应最快的,一局之后便完全弄懂了套路,两个人下得有来有回,胜负五五开。
下棋的时候,柳宁欢听到了可疑的肚子叫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清伶行动如常,脸颊却红艳艳的,出卖了她……
柳宁欢噗嗤一笑,说:“你饿了?”
清伶脸还是红的,说话却很自然。“先前在阳翠楼里,我没有吃东西。”
柳宁欢这才想起来,自己吃了糕点,却完全忽略了清伶的晚饭问题。如果她没有记错,下五子棋的时候,清伶一块糕点都没有吃,而最后一块已经在她嘴里了……
柳宁欢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愣愣地看着清伶,说:“说了让你点菜,你为什么不点啊?那叫厨子做一桌菜吧。”
清伶问:“公主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去阳翠楼?”
清伶有种错觉:平真公主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特意带她去听墙角。
可这说不通,所以清伶很困惑。
柳宁欢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发现在表面上是非常过不去的——有谁会把小情人单独扔下,自己去赴别人的约?这简直就是故意埋汰人。
想到这里,柳宁欢咳了咳,做作道:“那个……今天让你一个人在隔壁房间,你没怨言吧?”
清伶说:“破岳公子也在,我不习惯同陌生人一起吃饭,所以才没有点菜。”
??!
“他来干什么!裘信带来的吗?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柳宁欢暗骂道:“先不管破岳的事情了,总之这件事情是我不对,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清伶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公主有怨言。”
柳宁欢突然伸手,捉住了清伶的手腕,说:“这样呢?”
清伶说:“不会。”
柳宁欢的手指嵌入清伶的指缝,虚虚握着,是十指相扣的姿势。“这样呢?”
清伶说:“不会。”
清伶越是这样不卑不亢,就越让柳宁欢想要欺负她。
柳宁欢把另一只手搭在清伶的胸前,甚至能感受到一片柔软。这个动作实在过于猥琐,清伶没什么反应,柳宁欢反而忍不住脸红了。
柳宁欢说:“这样呢,还不生气?”
清伶垂眸掩住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扑扑扑——
心跳传导到手掌上,柳宁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清伶心跳得很快。她猜测清伶快到达忍耐的极限了,再过分的话就要杀人了。
于是柳宁欢松开两只手,捏着棋子玩,说:“我的名声,你是知道的。你唱戏很有前途,我束缚住你,你应该生气的。”
清伶没说话。
柳宁欢叹了口气,想:清伶大概没听懂我说的话。
以柳宁欢浅薄的写小说经历来看,清伶的“人设”出了问题。身为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新花旦,清伶就被权贵拘在府中,不能再参与她热爱的唱戏事业……这怎么看都是一种折辱,清伶该生气的。但清伶太/安之若素、逆来顺受了……如果平真公主没被穿,是不是早就看出不对了?
柳宁欢觉得自己很自私,她明知道清伶的现状和心意,却希望清伶在她面前能表现得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爱也好,恨也好,她希望清伶的情绪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任务进度。
正在惆怅时,清伶说:“过两天春邻园有大戏,您去看吗?”
柳宁欢说:“不是你唱的,没什么意思。”
以柳宁欢的鉴赏水平,其实就算是清伶唱的,她也还是觉得没意思。
清伶偏过头,仍旧只是问她:“如果我去唱,公主想看么?”
柳宁欢转过头仔细看清伶的表情。
烛光下,清伶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酒,波光潋滟,风情无限。饶是柳宁欢为清伶心动过无数次,此时心里也还是如同初恋的少女一般小鹿乱撞。
这个表情倒是很真了,真得像是——
少女想把最美的一面展现给心上人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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