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生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洛染穿的白色洋装上染了一些红渍, 让人送了医药箱进来,洛染帮他换上了干净的纱布。
她动作轻柔, 就似羽毛轻轻扫过一样, 带来些许瘙痒,顾淮生微眯了眯眼睛, 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洛染本只想来看看他就离开, 却被他抓着不放,愣是在顾宅待了一下午, 待走出顾宅的时候,天色已经见晚,送她来的轿车就停在顾宅大门一侧。
见她出来, 那人立刻下来打开了车门, 等洛染坐上车后,他就要开车,洛染突然出声“先去一趟百货大楼。”
那人一愣, 却没有多说,二爷吩咐,让他送她,那他便只管当一个司机就是。
到了百货大楼, 洛染没有去楼上她最爱逛的洋装店, 而是转了个弯, 走进了拐角处的书店, 她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不想这么回去罢了。
书店中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这里不仅有书,还有些报纸,洛染抽出最新的报纸看着,在看见那一行字的时候,目光微沉。
耳边传来旁人低低的讨论声,带着些许沉重、悲哀
“三省沦陷,战火不知什么时候就到这江城了”
“不知能不能看见哎”
洛染伸手划过那一行黑字,最后简简单单的“沦陷”二字,却显得格外沉重,洛染似乎透过这短短的一行字,看见战火纷飞中一双双闭上的眼睛,还有所有人逐渐被激起的愤怒。
书店的气氛太过于沉重,洛染拿起圆帽起身离开,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似乎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舞厅的夜晚总是热闹的,舞台上歌舞升平,偶尔间轻缓音乐,男女纵情调笑、跳舞,透着醉生梦死的迷情。
与楼下的热闹相反,三楼格外地安静,莫二看着自从洛小姐出去后,便一直清淡着神色,不温不凉地和江小姐说了几句话,就将人打发走的二爷,此时端着一杯凉茶抿了一口。
他的视线时而扫过书房门口,不轻不重,似乎无意间般,可莫二跟了他十几年,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了忍,最终没有忍住
“二爷,你若是看上了洛小姐,明说了便是,二爷想要,那她就是你的人。”
莫泽余神色越发淡了“然后呢”
莫二一时哑然,然后
莫泽余看着自己端着的那杯凉茶“我生于乱世,因乱世而得利,却也痛恨乱世,在这个时代,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更何况,他要的从不是儿女情长。
莫泽余的目光平淡、却又深沉,就似他手中的凉茶无波无痕,只要轻轻一晃,瞬间起万波涟漪。
莫二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自己劝不了他。
楼下传来些许动静,莫二抬头看了一眼莫泽余,见他没有反应,悄然退下,没一会儿,又走进来
“二爷,洛小姐回来了。”
莫泽余面无表情,莫二一急“二爷,就算你说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是这江城,除了你,又有谁能护得了她你都给不了,其他人更给不了”
莫泽余一顿,将茶杯放下,突然低低笑出声来,不消一会儿,他靠在沙发上,捏了捏眉间,问了一句话
“她今天去了哪儿”
莫二眼睛一亮,转身去问今天洛染的司机,回来后,眉头微锁“洛小姐去了顾宅。”
莫泽余似乎并不在意,只轻轻“嗯”了一声,莫二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又继续说道
“回来的时候,她去了一趟书店,听说,洛小姐出来后,神色并不太好。”
书店莫泽余目光突然落在面前茶几上的一份报纸上,那一行黑色的字十分明显,刺进人眼中,莫泽余捏着报纸的一角,眉眼间微露些锋芒,他叹了一口气,所有旖旎心思顿消,似自言自语
“罢了。”
莫二紧紧皱起眉头,刚想开口,就见莫泽余敛了所有神色,沉着冷静,轻描淡写地吩咐
“那批军火送到前线。”
莫二不语,这一送,半年的收益就又要折损在里面,可是,他却没有说话,国难当前,他没有一丝质疑。
很晚,舞厅里也安静下来,莫泽余走出书房,看着二楼的那个房间,眼中神色明明暗暗。
如果战火停熄,你想要的,就很快会有了。
不止是你
莫泽余转身下楼离开,脊背挺直,没有一丝犹豫,有人替他拉开车门,他稳稳坐进车厢。
三个月过去,舞厅的生意依旧好到爆,夜晚人潮拥挤,只是这江城,这三个月内却不太平。
先是顾爷受伤,伤好之后,莫二爷在回去路上,偶遇枪战,虽然并未受伤,却也造成一时轰动。
便是江雪如也来看过莫泽余,而且不是一次两次,却完全没有想起去看望自己受伤的正牌未婚夫一眼。
莫泽余身边的人多了些,却也没有人感到奇怪,遇到枪战,严谨些也是正常。
洛染手中夹着一根烟,靠在楼梯走道上,看着楼下巧笑如嫣的女子,笑得极其明媚和自信,她看着身边的男人,目光灼灼,带着浅而易见的情愫,丝毫不遮掩。
莫泽余很温和,虽然他手上沾了很多的鲜血,可在他地位稳固后,就差拿着一串佛珠、修身养性了,江雪如越是和他相处,越是觉得他令自己惊讶。
莫泽余漫不经心地应着江雪如的话,目光更多是放在楼道上的那个女人身上,她吐出一缕烟,白雾袅袅,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朦胧,莫泽余轻皱眉,抽这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江雪如眸光明亮,看着莫泽余,掷地有声“泽余,我会尽我所能,用文字来拯救这个时代的”
她的声音唤回了莫泽余的注意,他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似有些轻嘲,却是一闪而过。
他没有反驳她,这个时代需要文字吗需要的,十分需要,极其需要文字有些不可代替的地位和作用,可是,需要无病呻吟的文字吗
他不知道,他也不去反驳,他只是温和地看着江雪如,她就似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双眼发亮。
莫泽余移开视线,看向眼前她写下的诗句,轻叹了一口气,他再抬起头,楼道上的人已经不见了,目光沉了一瞬,他说
“江小姐,日后你不用再来舞厅了。”
江雪如脸色煞白,怔然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
他的话十分直白,挑破了她的那分心思,让她面色潮红,羞涩又难堪,明媚的双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
他的神色依旧温和,同往日里没有一丝区别,可江雪如却觉得浑身冰凉,她看进他的眼中,那里平淡如水,没有一丝她想象中的爱慕。
江雪如瞬间觉得她再也无法待下去,维持着最后那一分骄傲站起身,眼神依旧透亮地看向莫泽余
“莫先生,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莫泽余点头,他从不否认,可是“江小姐,你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却不该给别人带来困扰。”
江雪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再去看他人眼神,难堪地跑出来舞厅,拦住一辆黄包车,捂着脸上车。
从江雪如站起身到转身离开,莫泽余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他朝着楼道上看去,片刻,他敛下眼睑。
三个月,他该解决了吧。
莫泽余站起身,余光瞥到桌子上的纸,淡淡吩咐“扔了。”
“是。”
莫二看着他上楼,在他身后,低叹了一口气。
莫泽余走到二楼的时候,那间房门突然被打开,洛染出现在门口,她穿着胭脂红的开叉旗袍,踩着青色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容,要出门的样子。
莫泽余脚步一顿,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微微一愣,洛染抬头,目光询问他。
莫泽余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他猜到了她要去见谁,却下意识地拉住了她,洛染撩了撩自己的烫发,含着一分笑
“二爷”
莫泽余明知故问“要出去”
“郑先生约了我几次,总该给他一个面子。”
原来不是顾淮生。
莫泽余眼底微松,拉着她的手却是一紧,洛染淡淡抬眉,就听见他平淡的声音
“郑先生不是好人。”
洛染先是惊诧,意外地看向莫泽余,随后又轻笑出声,在这江城,最凶恶的人便是眼前这人了,偏生他能毫无异样地说出“他不是好人”的话。
莫泽余知道她在笑什么,轻勾了下嘴角,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朝楼上走去。
洛染依顺地跟着他,说到底,他才是她老板。
莫泽余一边走,一边用平淡的声音说着“郑先生发妻死后,虽然并未娶妻,可是外面却有数不清的情人。”
顿了一下,似乎怕她不信,又说道“在你来之前,舞厅有一位歌星,她和郑先生私交甚好。”
这时候用“私交甚好”一词,洛染忍不住地露出一分笑意。
莫泽余知道她是信了,便没有多说郑先生的事,反而说“只要你不愿,别人约你,你大可全部推辞。”
洛染笑“二爷不需要我挣钱了吗”
到了书房,两人坐在沙发上,听见她的话,莫泽余轻摇头笑了笑,抬起手,刮过她的鼻尖
“你挣得已经够多了。”
舞厅虽挣钱,可他却不是赖它生存,更何况,她不挣,又如何,一个闲人,他养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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