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安静的盘山公路上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传来汽车轮胎摩擦的剧烈声响，车灯在群山中一晃而过。车身打横了。盘山公路原本就窄。横过来的面包车后半车厢直接悬空，在山崖上停顿了片刻后，翻落了下来。
胖子睁开眼睛时，脑海里还回旋着那声巨响。
砰！
撞着人绝对不会是那样的声音！那不是人！
有温热液体从他头上流下来，他想摸一摸是什么。但根本动弹不得。连转动脖子都不能，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看。
车灯还没灭，可以看清楚周围，地面是斜着的，树木杂草横生，再不远处有块大石头。车大约是碰到那个，才没继续往下翻。
车侧翻着，车身已经变形，玻璃全碎了。瘦猴就在他的旁边，整个人都顶在方向盘上，头耷拉着，脖子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割开了一个口子，正在往外面冒血。
张钱三张钱四是坐后面的。他看不到他们。这一路上过来张钱三原本就时昏时醒，车翻成这样，他大约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至于张钱四，那是个咋呼的性子，如果还有气，应该早就叫出声了。
那么，只他一个人还活着吗？
谁来救他？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往瓮城的盘山公路白天的车都不多，晚上就更不用说了。
胖子尝试着动了动手和脚，发现根本就不能，他大腿好像断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至于手，被卡在车座和车厢的夹缝里，一样不能动。
胖子让自己安静下来，这处境慌不得。然后，他听到人声，是女人细细的哭泣声。他突然想起来车里面还有两个女人呢。
于是忍住疼，稍稍转了下脖子，就在距离他约莫二三米的地方，有个女人背对着他，正在往外拉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马尾辫已经散开了。正是张钱三兄弟来弄来的那个女大学生。
胖子陡然生出希望来：“救，救命！救救我！”
凌若雪吓得一声尖叫，丢开了原艳。
原艳一样被压在车底下。只不过后面的座位已经被拿掉，她所在的处境比起胖子好多了。胖子是除了头在外面，整个身体都被卡住了。
原艳转头看见了胖子，一下着急起来，她拼命挣扎着往外爬。
凌若雪回过神来，发现胖子根本动弹不得，她稍微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外拉原艳。
两人齐心协力，没多会，原艳也出来了。
胖子奄奄一息，还不死心，还在呼救：“救命啊！救救我！”
凌若雪回头看，原艳拉住她说：“别管他！这也不是好东西！”
经历了这么多，凌若雪也没心软，想着要去救人贩子，她对原艳说：“大姐，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原艳还没有喘过气来，坐在地上，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盯着车头，目光不动了。
凌若雪心里着急，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里。但是周围黑漆漆一片，又是山里，她也没胆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乱跑。于是顺着原艳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是车头，车灯最璀璨处，站着一个人，肥大的羽绒服直接套到了脚窝处，长发飘飘，脸面如梦似幻。
凌若雪也怔住了。
从被抓到车里，到绵州的小院子，再一路上过来，这些经历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许多都超乎了她的想象。
在面包车里时，她手脚都被捆着，嘴巴也被封住了。哪怕是极度疲惫和虚弱时，她都没有断过要逃跑的念头。她听到人贩子们的说话，知道车是怎么翻的。
其实她就是被人贩子嘴里的傻子、现在站在车灯旁边的女孩所救。而且是救了二次。
看着车灯旁边的身影，凌若雪心里各种滋味都有，感激救命之恩有，但也有丝丝畏惧。这些使她举足不前，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原艳则挣扎着站了起来，跑过去，伸手想要拉人，想到了什么，又缩了回来。只殷殷看着，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傻丫头侧头看她，颜面干净素雅：“我没受伤，你受伤了。”
原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胳膊，手肘那处的打底衫已经破了，连带磨破了好大一块皮。她笑了笑，这点伤比起她吃过的那些苦，压根就不值一提。
“没事，你没受伤就好。”
胖子也看到傻丫头了，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慌，叫得更大声了。
傻丫头看过去。
原艳生怕她真将这人贩子救出来，连忙说：“别救他！他不是好人！”
傻丫头摇了摇头：“他能带我回家。”
原本心灰意冷的胖子又生出了无限希望来：“对对对，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你快救我，我带你回家！”
原艳瞠目结舌，已经明白胖子是怎么将人弄到手的。眼见傻丫头要过去，她一着急，一把拉住了她：“别听他的话……”
傻丫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原艳这才知道自己唐突了——但她一点事都没有呢。不过，原艳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恳切说：“你别听他的话，他是骗你的！他是人贩子！”
胖子连忙说：“我我没骗你，我真的知道你家在哪里？你，你是我老表三姨家的幺姑娘，我，我还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叫……秀秀，对，你叫秀秀！”
傻丫头看着胖子，想了想，摇头：“你错了，我不叫秀秀。”
原艳不禁喜形于色，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那自然没有傻彻底。
胖子心里发冷，但还是不死心，又说：“……小名，对，你的小名叫秀秀！秀秀，快来帮帮二叔！二叔出去后就带你回家！你爸妈还在家等着你呢，你不见了，他们可着急呢……”
原艳听胖子这么说，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傻丫头虽然厉害，但脑子不好使，要是真听进这些糊弄了，执意救人贩子，她和凌若雪是绝对没能力阻止。正着急着，凌若雪过来了，说：“大姐，要不，我们报警吧？”
原艳茅塞顿开：“对呀，报警，找警察呀！”她一着急，又一把拉住了傻丫头，“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家在哪里，我们可以找警察的！警察一定会帮助你的。”
傻丫头看着原艳，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
原艳比划着形容：“警察很厉害的！他们有我们所有人的档案，包括出生，父母，家庭成员，他们都有档案记载！你，你要不信，可以问问她呀！我绝对不会骗你的！”
她拉过凌若雪求证。
凌若雪见傻丫头看过来，连忙点头：“对，警察那里什么都有！”
原艳打算报警了，把凌若雪拉到傻丫头跟前，示意走到胖子身边。看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恨不得一脚踩烂。但她也不想横生枝节，忍住了，在胖子的衣服兜里摸到手机。
打了报警电话，警察嘱咐原地等待。
原艳已经看清楚周围环境了，这样的夜里，她也没胆乱跑，哪怕有个伴，她也觉得不妥。
这可是山里，谁知道有没有野兽。
干等着，也不是事。原艳壮胆看了看车里面。车身完全变形，坐在驾驶位置上的瘦猴已经没气，身上全是血，脖子上有个偌大口子。
大约是车翻下来时，车窗破裂，被外面的树枝所划。
坐在第二排的张钱三张钱四也没动静了，两人叠着，被卡在车座椅之间，底下的张钱三，被挤压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模样狰狞。
原艳挨个探了探鼻息。
张钱四还有微弱的气，张钱三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原艳想哭也想笑。她落在这些人手中好些天了，吃了无数苦头，如今他们落到这下场，果然是老天有眼。
横死了两个，还活着的两个也不好。都动弹不得，一个只剩下一口气了，另一个胸以下被卡在车里面，腿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变色。
原艳是见过这种状态的，人即便是救出来，那腿多半要废了。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胖子还在喊救命，只声音比先前微弱多了。
原艳提脚猛地一踹。
胖子顿时没声音了。
原艳也没再管胖子死活，转到车头前。
车灯耀眼，车头的正前方横板都断裂，凹进去了好大一块。
原艳久久没动。
另外一边，凌若雪拿着胖子的手机，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边哭边说，语不成调。
傻丫头盯着她手中的手机，眼睛一眨不眨。
原艳看看傻丫头，又看看车头凹点。
她救了她，她是人是怪，又有什么打紧？人恶起来，连畜生都不如。车里的那边几个不就是？
原艳走过来，酝酿了一会，才问：“我叫原艳，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傻丫头摇头，眼睛依然盯着凌若雪手中的手机。
“你要打电话吗？”原艳又问。
凌若雪这时才察觉自己占手机时间太长了。她抹了抹眼，挂了电话，将手机递给原艳：“大姐，给。”
原艳接过手机。她不打电话，因为无人可打。她将手机伸向傻丫头。
傻丫头接过。手机待机时间过了，黑屏了。她拿着看了好一阵，一副不知道怎么下手的样子。
原艳耐心教她打开手机，一边问：“你想打给谁？电话号码记得吗？”
傻丫头一脸懵懂，也没回答，拿着手机看一阵后，胡乱按一气。
那手机的电原本就不多了，这又是打电话，又是乱按的，电池很快耗尽，关机了。
傻丫头记忆不错，按照原艳先前的动作，可还是没能启动手机。
原艳看她皱着眉头，心里叹了口气，说：“没电了，要充了电才能用。”
荒郊野外自然不能充电，手机于是成了摆设。傻丫头依旧拿在手上。
原艳说：“走，我们站那边去，离这儿远一点。”
面包车侧翻，也不知道油漏出来了没有，为避免受伤，他们最好离这儿远点。
三人站在离面包车约莫百米开外的地方。
凌若雪担心问：“大姐，警察大概什么时候能来？”
这个原艳也不知道。夜深沉，山里更冷了，原艳跺了跺脚，就着车灯的光线，找了几根干柴，搭了个火堆起来。
傻丫头并没有坐过来，而是站在山石上，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原艳对凌若雪说：“一会儿警察要是来了，要问你关于她的事情，你想好了再回答。”
凌若雪先是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连忙点头：“大姐，我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翻车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又不傻。车撞人，自然是人吃亏。这次翻车的事情，即便是说出去，恐怕也没谁相信。说不定还会给傻丫头带来很大的麻烦。
傻丫头虽然有些不对劲，但救了她好几次。
原艳叹了口气，她本身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些了。
约莫半小时后，不远处的盘山公路上传来了警车的呼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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