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都一个礼拜了, 傅盈还是没能好彻底,白天总是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夜里也时常发低烧,每回都是江棘察觉后照顾她。
这几天她都和江棘睡在一起。
她拒绝也好,锁门也罢,都没有用,只要一睁开眼, 江棘总是气定神闲地躺在她枕边。
头两回傅盈还吓得不轻, 闹着要他滚,后来实在拿他没辙,也懒得再跟他闹,心说只要他不动她,爱睡哪睡哪。
除此之外,她这几天的活动也几乎和江棘捆绑在一起, 基本可以说是他在哪,她就在哪。
学校又不让她去,一个人出门也不许。
傅盈即无聊又烦闷, 心下生气, 想要江棘也尝尝这种被人盯着的生活。
可她去盯他?
他估计高兴都来不及。
但傅盈也有一点小的发现, 那就是医生来给江棘做复健的时候江棘每次都会让她避开。
每回复健结束江棘都满脸苍白, 衣服也要换一身。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复健的过程很痛苦, 而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脆弱无力的样子。
想通了这一点, 傅盈更是坚定了要看他复健的心。
——你不给我看, 我偏要看!
这一天下午一点,陈医生准时来给江棘做复健。
江棘提前换好了一身宽松的睡衣,医生一来,就放下手头的事情,由管家扶着躺到了床上。
陈医生刚戴好手套,就听房门咔嗒一声,门缝里钻出一张笑盈盈的小脸。
江棘拧起眉:“盈盈?”
“我过来看看你。”傅盈背着手,信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棘的眼睛。
“去睡午觉。”他说。
傅盈摇了摇头:“我今天精神很好,一点都不想睡,就想过来看看你。”她眨着一双大眼睛,笑容甜美,语气诚恳无比,“医生,您继续,不用管我,我就来看看。”
陈医生问:“江先生?”
陈医生没动,他犹豫地看着江棘,还在等江棘的话。
江棘瞥了傅盈一眼,随后轻点了下头。
复健开始,傅盈拖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
她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虽然抿着唇但唇角还是不自觉得上扬。
她的所有小动作都被江棘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心思,但并不在意,而且非但不介意,甚至还很喜欢她这副机灵搞怪的模样。
她今天穿了一身姜黄色的吊带裙,雪白的手臂撑在两颊边缘,嘴角翘着,幸灾乐祸的样子就像只偷腥的猫,让他特别想捏她的脸。
医生正在给江棘揉腿,手上的动作一点都不轻柔。
在傅盈的印象里,江棘的腿伤得非常严重,根本没有恢复,所以看到医生的动作这么大,她不禁跟着蹙起了眉,甚至担心医生别把江棘的腿给二次弄骨折。
看了好一会傅盈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于是收敛了眼里的情绪,转头看向江棘,故意问他:“你疼不疼啊?”
江棘看着她,点了点头:“疼。”
自然是疼的,他的腿伤得重,里面又是植入钢板,又是打了钢钉,即使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他却还是无法行动如常,就算不是阴雨天,也时常作痛。
这双腿,即使站起来也终究有了缺憾。
傅盈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顿时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得劲地“哦”了声。
医生又把江棘的腿抬了起来,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脚掌下。
宽大的裤管随着抬腿的动作滑落下来,一条长长的伤疤暴露在傅盈眼前。
这条疤从脚踝开始,一直蔓延到被裤管遮住的小腿。
疤已经完全长好,变成了一条颜色死白的缝,两旁还留着缝针的印记,是十来个和疤痕同色的小圆点。
即使只看到疤痕一角,傅盈也能想象出当时车祸的惨烈。
幸灾乐祸的情绪不再,她眉头紧蹙,看着那条疤痕又问了声:“做手术的时候……是不是很痛啊?”
她数了数,光是露出来的部分就缝了十三针,那遮住的地方呢?
会比这更严重吗?
“麻醉的时候没有感觉。”江棘微微垂眸,语气风轻云淡。
傅盈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又开口道:“最痛的是术后。那时候手术做完才一个礼拜不到,医生就要求我动腿,因为怕肌腱黏连,那时候缝的线还没拆,伤口还是新鲜的,腿一动,血就从纱布里渗出来,伤口撕裂……”
“你别说了。”傅盈脊背发僵,面露不忍。
正给江棘做复健的陈医生一愣,哪个医院的会这么变态?术后是要防止肌腱黏连,但也不会才几天就让病人动弹,那不是复健,是伤上加伤。
他想出言质疑,可抬头对上江棘的眼睛,他又立刻低下头,没了声。
一想旁边这个小女孩,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这么就是想吓吓女友呗。
“还有,骨头生长的时候又痒又痛,痒得恨不得把缝好的伤口抓破,把骨头从里面挖出来。”
江棘的声音很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傅盈听得心下发寒,眼前那条疤又丑又长,要是放到她身上,她大概都不想活了吧。
她喉咙吞咽了两下,说不出话。
医生手上的动作加大,腿上的经络又酸又痛,细汗布上江棘的额头,他的脸白了几分,琥珀色的眼眸却痴迷地望着傅盈的侧颜:“盈盈,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傅盈一怔,手下意识地抓紧裙角。
“而且还不接我电话。”
傅盈咬住了唇。
大腿忽然一阵抽筋似的疼,江棘蹙起了眉,他咬紧后槽牙强行忍耐。
缓过那阵剧痛后他长舒了口气,语气低沉又羸弱:“病房很大,也很空,我在里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对不起。”傅盈低下了头。
“我没有怪过你。”
傅盈都快被愧疚感压死了,她垂下眼眸,手交握在一起,忍不住道:“我那时候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再怎么样也不能拿命去赌啊,我又不想要你的命。”
“没有人能拿你来挑衅我。”江棘冷下脸,心里嗤笑着当时卫少洲的狂妄。
说到这个傅盈也有点来气:“那他挑衅就挑衅了呗,你的手段那么多,干嘛非要挑那种两败俱伤的碰碰车呢?你是疯了吗?”
江棘看着傅盈,眼神有些古怪。
傅盈愣了下,眨了眨眼:“干嘛这么看我?我有说错吗?”
江棘疼得蹙眉,眼神却很有力:“你刚说什么?”
“?”
“你说我为什么非要挑那种不要命的方式?”
傅盈点了点头:“是啊。”
江棘忽然轻笑出声。
他伸舌抵了抵上颚,手指在床上轻点了两下。
傅盈奇怪道:“怎么了吗?”
江棘看着傅盈疑惑的模样,心里有怒火窜涌。
战书是卫少洲下的,方式是卫少洲选的,怎么在傅盈这变成了自己挑事,还挑了个那么又蠢又不要命的方式?
前几天她也说过这个,说自己‘出手都是大的’。
他还以为她说的是当初自己跟卫少洲正面杠,不怕把事情闹大,结果没想到是这个意思。
这也难怪车祸后盈盈对他是那种态度……
江棘目光森冷:“所以你一直觉得车祸是我自己找死是吗?”
傅盈愣了下。
江棘忽然一拳头砸在床上,把傅盈和陈医生都吓了一大跳。
傅盈站了起来,神情又愧又气。
她确实有这么想过,而且车祸的事情要较真起来,本来就是江棘的责任最大。
是他毁了她的成人礼,也是他对她不好。
她会认识卫少洲还不是因为江棘?而且他们认识才一个多月,又没怎么样,江棘上来就找卫少洲撞车,非要弄个你死我活。
真要说起来,傅盈还觉得自己又倒霉又委屈呢。
江棘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心底的怒火。
“所以你才不来看我,也没有关心过我的伤势,反正是我找死,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是不是?”
江棘的目光令傅盈心下发寒,她后退一步道:“我没有!你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我有责任,但是……但是……”
“但是还是我自己找死是不是?”
傅盈无奈极了:“我没有这么说,我……”
“傅盈!”江棘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是不相信我!”
傅盈头痛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又扯到什么相信不相信了?我要是不相信你,观南的事情我怎么会让他去找警察?我怎么会不怪你?”
“因为打人很蠢,你不觉得我会做那种蠢事。”江棘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傅盈,“而撞车很疯,你当然会觉得是我的行为方式。”
傅盈顿住:“你……什么意思?”
江棘忽然露出个神经质的笑,嘴角弧度越咧越大:“因为你觉得我是变态,觉得我是疯子,我在你眼里就是恶人,好好学生的卫少洲怎么会有胆子跟人撞车?当然是我挑衅他,是我怂恿他,是我想要他的命!对吧?”
这么一连串的话听得傅盈发懵。
她一时有些消化不了这些信息,想了想才迟疑地出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撞车不是你选的?”
江棘的重点却不在撞不撞车上,他忽然伸手撑主床沿,借着力探出身抓住了傅盈的手。
傅盈被猛地一拽,重心不稳地扑在了江棘胸口。
鼻尖撞得生疼,眼里一下就漫上了眼泪。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凶狠的眼眸,傅盈不由自主地挣扎,手却被握得更紧。
他的手非常有劲,根本不似外表那般羸弱。
以往她用点力总能挣扎开,这回手疼得她都快哭了却还是挣脱不开。
“江棘你怎么了啊?”
“傅盈,你从来都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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