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周厌语就拽着谢酌出了校门。
“你家往哪走?”周厌语站在校门口,说,“别矫情,你的伤是我弄出来的,本来就应该我负责。”
她心里本来就格外膈应,如果能全程负责,她倒是能舒服不少。
谢酌看了看她,她的神情虽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无奈牵了牵唇角。
老实说,他从小到大受的伤不少,大多时候都不怎么在意,任由伤口自然愈合,这次他本来也这么打算,没想到居然被许开升给出卖了。
果然不能轻易信任别人。
谢酌家离学校很近,就在附近的一个居民巷道里,单独的一栋两层小楼,是他母亲出嫁前买的房子,原本他妈是打算这辈子不嫁人留在这儿养老,没想到事事不如人愿,最终还是嫁人了。
只是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竟然真的又回来这里。
谢酌边掏钥匙开门,边说:“你也不怕我是个什么变态。”
周厌语说:“那刚好可以把你抓起来送警察局。”
“指不定谁抓谁。”谢酌侧身让她进去,反手关上门。
“你不是那种人。”周厌语自觉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环视一圈。
客厅很干净,房间也挺多,房子蛮大的,客厅的装饰和布置看起来好像是最近才弄好的,和谢酌刚转学过来的时间基本一致。
“哦?那我是哪种人?”谢酌从喉咙深处哼出一个笑音,听起来似乎对于她的答案挺好奇。
“好人。”
周厌语敷衍地说,在他的示意下,在沙发上坐下。
谢酌笑了笑,去卧室拿了药出来,还拿了一瓶旺仔牛奶,一同放到周厌语面前的茶几上。
“我妈喜欢喝这个,家里就只有旺仔和可乐,可乐前两天我刚喝完,只剩几罐旺仔。”
周厌语看着那罐旺仔:“你妈妈对你很好。”
看房子的装饰,有点儿温馨,还有点可爱,像是一个还带着孩子气的女孩子亲自装饰出来的。
“嗯。”谢酌说。
他眼里的笑很真实。
周厌语就不说话了。
她妈妈,很久都没有回家了。
“晚上还要回去上课,快点换药快点回去。”她说。
不知道是哪里碰到了她的逆鳞,她此时显得有些烦躁,却碍于谢酌的存在,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周厌语似乎也发现刚刚那种语气不太好,缓了缓,又说:“我会轻点,你不要害怕。”
谢酌:“……”
她把他当三岁小孩吗?
谢酌不再多话,脱了毛衣,这次他里面穿的是衬衫,只需要脱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这么穿的。
男生的半边背再次暴露在她视线里。
尽管前两天她才在医院见过他整片背,但上次旁边好歹还有个医生,这会儿客厅就他们俩,气氛就有点微妙。
周厌语不自在地别开脑袋,拿着药,深呼吸一口气,又把头扭了过去。
拆了表层的绷带,伤口已经结了痂,没有发炎红肿,是好现象,大概只能算是皮外伤。
周厌语稍稍放下了心。
稍微清洗完伤口上残留的药,她重新挤了药上去。
男生的后背紧实好看,周厌语上次基本没心情去看他的背,这次不知道怎么的,目光突然就在他肩胛骨附近停顿了一会儿。
谢酌有蝴蝶骨,蝴蝶骨很漂亮。
她把药膏涂抹开,指尖有些凉,碰到谢酌温热的皮肤,动作停滞半拍。
谢酌也微微绷紧了身体。
女生的手指很软,指尖落在他背上的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仿佛被羽毛轻轻撩了一下。
“伤口没发炎。”也许是担心这气氛越来越古怪,又或许只是想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周厌语缓缓开口,“也没肿,看起来好像好了点儿。”
“嗯。”谢酌低低应了声,尾音混着半分哑意。
她又说了点其他有的没的,目光轻轻飘移着,忽然注意到谢酌的右肩胛。
半边衬衫松松挂在他右肩上,那块肩胛骨并没有完全暴露出来,不过哪怕只是露出一半,周厌语也能看见那块骨头上面的皮肉,不同于别处的皮肉。
那块类似于烧伤的伤疤,在谢酌这片几乎算是完美的背上,就像是恶魔的微笑。
这个恶魔不喜欢完美的人,所以他决定破坏他的完美,于是他留下了令人讨厌的礼物。
察觉到后面人停滞的动作,谢酌微微偏头,从眼角看向周厌语:“周小船?”
“啊?哦,没事。”
周厌语立刻抽回神,目光从那块伤疤上移开。
-
周厌语是从乔俏嘴里得知的事情真相。
关于谢酌为什么不经过她同意,就去找老班申请参加校庆表演的真相。
她在桌子里找到一张小纸条,约她晚自习放学去小树林,说关于校庆那件事想说清楚。
看字迹应该是女孩子。
周厌语就去了,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文艺委员乔俏。
“关于那件事……”乔俏紧紧捏着书包带,心脏跳的很快,“我想我应该替你哥哥解释一下。”
周厌语看着她,不置可否。
小树林旁边或许还有几对情侣,不过那些人都不会注意她们。
天色黑得几乎看不清人脸,乔俏脸憋得通红周厌语也不会看出来。
“事实上,你哥哥没有把你的名字报进表演名单里。”乔俏说。
周厌语一愣:“什么?”
“你哥哥没有给你申请上台表演,”乔俏说,“我是文艺委员,所以表演这种事老班会提前跟我说一声。老班说,你哥哥只在确定上台表演的名单里写了自己的名字,他给你报的名是私下帮他训练,你不需要上台表演的。”
周厌语怔怔看着她。
乔俏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你误会他了。你哥哥后来和我打过招呼,他说你会帮他私下训练,但表演这种事,很有可能会遇到和班里同学接触的情况,他希望我到时候和其他同学说一声,毕竟表演事关班级,大家融洽一点互相帮忙才好。虽然我觉得这可能比较困难,但你哥说反正还有两个月,有些事还来得及。”
有些事是指,帮周厌语夺回应该得到的尊重和公平。
但乔俏没有直接说。
她还有很多没办法说出口的话,比如说上次跑操时,她撞到了周厌语,周厌语却没有找她麻烦,她感到很惊讶,惊讶之后又有点煎熬。
再比如说,其实她初中就认识了周厌语,那时候周厌语还是个会笑,会和朋友挽着手一起去厕所的漂亮女孩。
初一校庆表演的那天晚上,周厌语在舞台上弹着钢琴,明明光全打在跳舞的那些女孩子身上,可乔俏却觉得,当时场上最为夺目的那个人,其实是周厌语。
可是初三那年,周厌语突然像是失去光芒的星星,从遥远的高高天际狠狠坠了下来,再也爬不起来。
事情发展更可怕的是,高一那年发生的某件事,居然会把周厌语彻底推进潮湿阴暗的泥土。
从此,耀眼的星星被泥土掩埋,遭人嫌弃,裹在她外表的那层皮,黑暗,肮脏,令人畏惧又讨厌。
人云亦云。
乔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传言,但她周围的人都选择相信传言,于是她也沉默下来,只能静静看着那颗星星被越埋越深。
直到谢酌的出现。
男生旁若无人地蹲在那片无人区,悄悄和星星说话,还帮星星掸掉身上的泥土。
乔俏偶尔能看见,当男生跟星星说话时,星星会不自觉地发出原本就属于她的光辉,尽管很浅很淡,但至少乔俏知道了,星星并没有真的失去她的光辉与荣耀。
她曾经将周厌语当做女神,当做想要追赶的对象,努力了两年,却发现对方早已经失去神格,坠入凡间,然后被无数人践踏。
乔俏只是个普通人,曾经的她不敢和女神说话,现在的她,也不敢违背众人的意愿和曾经的女神接触。
畏惧流言之心,对大多数人来说,无可厚非。
-
周五一天的课结束,接着便是令学生们血脉喷张的周末。
小女生手挽手去逛街,男生们怀里抱着篮球往篮球场跑,能打一会儿球是一会儿。
“酌哥,下周见啊!”
校门口,许开升冲谢酌挥了挥手。
“嗯。”谢酌懒洋洋应了声。
杜行帅抓着手机摆了摆:“晚上来排位啊酌哥!”
“写完作业再说。”谢酌说。
身边又是几个男生陆陆续续跟他道别,谢酌一个个应了。
周厌语今天的情绪很奇怪,沉默了一整天,总用一种复杂微妙的眼神看着他,中午都忘了去给他换药。
逐渐远离校门,路上的同学也越来越少,家门口近在眼前。
谢酌左肩上挂着个书包,单手插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在给人发短信。
妈:儿砸,我又转去X市啦!正和朋友泡澡,这周不回来啦!
谢酌:嗯,路上小心。
妈:要记得按时吃饭!早点睡觉!
谢酌:原话奉还。
妈:对哦,好吧,我会按时吃饭按点睡觉的!
妈:儿砸,来么么哒!
谢酌:……
妈:么么哒!
谢酌叹了口气,复制黏贴他妈刚发过来的么么哒,标点符号都没带变的,直接发送。
这回他妈总算老实了。
他刚想收起手机,忽然看见一条短信推送进来。
谢停回:咖啡馆,EA。
谢酌脸上最后的一点笑在看见“谢停回”三个字时,消失殆尽。
如果周厌语在,她会发现,此时的谢酌,与上次刚睡醒就条件反射扣住她手腕的那个谢酌,至少七八分像。
他停顿了一下,垂着眼睫,缓缓打字。
谢酌:二十分钟。
EA咖啡馆。
谢停回还坐在上次那个位置,桌上搁置一杯半冷的咖啡,他面容冷峻,西装革履,像是刚从生意场上下来。
他手腕上戴着一块gta最新款钻表,这是他自己公司的产品,耳朵上夹着枚蓝牙耳机,这会儿正在听耳机那头的助理汇报工作。
他看起来十分年轻,顶多二十七八的模样,气质沉稳而冷凝,眼型狭长,唇线冰冷。
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响了响,穿着校服的高个儿男生单手插兜,反手合上门,他肩上还挂着个书包。
给服务员留下一句客气的“我找人”,他抬眼朝里张望一眼,很快看见想找的那个人。
他在谢停回对面坐下,书包还在肩上,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走的意思。
“我还有作业没做,过会儿就要回去。”谢酌开门见山,“我妈出差去了,不在L市。”
谢停回并未抬眼看他,安静地听着助理的汇报。
谢酌嘴角下拉一个弧度,眼神慢慢沉淀下来。
他们俩无言对坐了几分钟,谢酌忽然笑了。
“爸,您工作这么忙,还要从N市赶来L市,值当么?”他似乎是在讥讽,又像是单纯的关心他爸,“一分钟几十万进账的总裁,这么浪费时间不太好吧。”
谢停回抬眸,冷淡道:“谁教的你这种说话方式?”
“我妈。”谢酌笑着说,眼底一片冰冷。
“把你脸上的表情收收。”谢停回比他更冷,“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假的。”
没等谢酌说话,他继续道:“我谢停回的儿子,要做就要做到完美无缺,做到滴水不漏。”
谢酌哼笑了声:“像您这样么?”接着笑得更加虚伪,“但是我现在的监护人是李回苏。”
顿了顿,他笑得露出两个虎牙尖,牙尖锐得仿佛经历过许多次生死边缘的撕咬。
他不紧不慢地补充,语气淡淡:“刚好,也是您的前妻。”
-
丰添背抵着墙,猩红的烟头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头发被风吹得往一边倾斜。
旁边还站着七八个男生。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丰添站直身体,接通:“都来了没?”
那头的人回了他。
“地址没错吧?”他掐灭烟,“上周你们跟着去她家踩了点,地址确认好了吧?”
过了会儿,他挂断电话。
旁边的小弟问:“添哥,咱们现在就去么?”
“再等会儿,”丰添冷笑,“等顾弥走了,再给她好看。”
上次周厌语把他的脸摁地上摩擦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尽管大多数人都不信,但丰添仍然觉得丢人,最近就连卫娴娴都在找借口推辞不见他。
嫌丢人。
丰添咽不下这口气,这回就算以多欺少,也要给周厌语一点颜色看看。
街道对面慢慢走来一个人,穿着一中的校服,校服帽子扣在脑袋上,遮住半张脸。
那人身量颀长,清清瘦瘦的样子,两手插进兜里一步一步往前走,左肩上挂着书包。
“周厌语那臭丫头,根本就是神经病!”丰添狠狠吸了口气,一想到上次被摁地上的画面,脸颊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她!”
他抬眼,看见对面慢吞吞走在路灯下的一中同学,但他并没有在意,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抬脚使劲碾了碾地上的烟头。
“行了差不多了,都去周厌语她家附近守着。”丰添说,“事情结束,哥请你们吃饭唱K。”
一群人陆陆续续笑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从他们前面经过的那个高个儿男生停下了脚步。
丰添拉了拉便服拉链,正欲抬脚离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慢吞吞的、格外平静的声音。
“你刚才说什么?”
戴着校服帽子的男生缓缓转身,他的眉眼依然笼在帽沿下,下半张脸俊秀好看,唇线平缓,下颌微低。
一中校服的质量不太好,但穿在他身上,居然莫名有种帅气的感觉。
丰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哪位?”
男抬了抬下颌,帽檐下的眼睛隐约露出,只是就着略显昏暗的光线,丰添并不能彻底看清他的模样。
但他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男生说:“你刚才说,周厌语?”
丰添皱了皱眉,声音也颇为耳熟,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男生似乎笑了,那笑容微微泛冷,丰添感觉他的表情应该算是乖戾阴沉,但他却是笑着的。
“不关我的事?”
男生微微抬起下颌,晚风从对面吹来,风力低微,他帽檐下的发梢轻轻晃动。
他抬手把帽子往脑后拨,耳鬓短发发梢划过他的耳廓。
昏暗光线下,丰添看见那个男生俊秀的脸庞,男生一双眼睛戾气十足,唇角泛着浓浓的冷。
“我的同桌,不关我的事,关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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