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7-夜色沉沉

小说:道系快穿 作者:洛大王
    “我这些天研究出来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你有空了拿去看看, 要是有需要或者卖东西, 去找以前同我们吃过饭的刘三儿,他会带你找老师傅。”苏老板拿出一个木匣,里面夹着地契、账簿、钥匙等物, 还有制造假货的各种经验、技术。

    “好。”司青颜冲他鞠了一躬。

    “我替女校的所有学生谢谢你。”

    “应该的……应该的……当初宝玲想出国读书, 我不让她读, 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吃了读书的苦, 但不读书更苦。年轻人不爱低头, 可是我年纪大了,先低头也说不动她, 又怕她以后想起来后悔,就想托你带封信,也在匣子里。”

    “我的丧事也要托你来办, 珍宝阁的苏老板马上就要‘病逝’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那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苏老板笑容中有些不舍,还有些释然。

    “嗯。”

    司青颜接过木匣,发现它意外的沉。

    “带你去看那两万银元,要是方便的话,今天夜里你让人过来搬。”

    司青颜随苏老板上了二楼, 揭开床板、地砖, 以及墙内的隔断, 里面全是明晃晃的银元。

    “藏别的地儿我不放心, 每天数一遍, 挨着睡我才安心。”

    苏老板破天荒地没露出肉痛之色,很是洒脱。

    钱再多也是要用出去的。

    “好。”

    “尸体我准备好了,明天晚上运过来,后天就开始办丧事,不然天热放久了会臭。”

    苏老板着急离开,把事情交待了一遍,不等司青颜保证,他又说:

    “你办事我放心。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你有困难就去宛城钟楼里避一避,就说你是苏老板的人。”

    苏老板接下了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珍重地放在司青颜手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敢以父自居,但也当自己是你半个长辈,这是信物,你戴着作念想也好,收起来也好,但务必要贴身存放,别丢了。”

    这玉扳指随苏家好几代人南奔北跑,越养越好,戴着也能护身。苏宝玲那儿有苏家家传的玉珠,苏夫人逝世前为她戴上去的……她很孝顺母亲,不会取下来,苏老板还挺放心。

    “好。”司青颜恭恭敬敬冲苏老板一拜,被他搀了起来。

    “我们都是一路人。”

    苏老板拍拍司青颜的肩膀,视线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眼中仿佛燃起了火花。

    司青颜点头,突然觉得苏老板有些深藏不露。

    他会鉴赏古董,平日里是圆融的楷书,无功无过,私底下一手瘦金体写得极有风骨,草书寥落潇洒,各种字画、玉器、珠宝落在他手里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必然是家学渊源、底蕴深厚的人物。

    枪支管制不严,但是枪很少,普遍是进口,高官或者军队中才有,很难流入到其他人手中。普通老板弄不到一把枪,更没胆子接连不断卖假货给日本人。

    苏老板的人脉广得有些不正常,卖了这么久赝品还没被发现,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流出来。

    而且他洁身自好,不抽烟,很少喝酒,更不找女人,在整个宛城里,这方面与其他商人不入。

    不管如何,苏老板从来没做一件丧心病狂的事,甚至比那些嘴上说话好听的商人更高风亮节。睡了那么久的银元,说捐就捐。

    很多古物造假的成本都不低,那上头的金银就是真金银,就算是书画造假也要上好的纸、墨,苏老板赚得再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赚两万银元。

    应该积攒了很久……

    “这里也不是我家乡,终究呆了二十年,一直不喜欢北方风沙大,冬天冷,现在要离开,竟有些舍不得。”

    苏老板叹了口气,看了眼空荡荡的珍宝阁,更觉得孤独。

    妻子已逝,女儿也有了自己的生活。

    只落下他一个。

    “你多保重。”司青颜小心嘱咐道。

    “好好好……你也是,别太辛苦,慢慢来,再瘦下去就不俊了。”

    苏老板破天荒地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司青颜。

    近来司青颜气质愈发锋锐,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字句简洁,举止间已有压迫感。不是那种位高权重的压迫感,是一种,从内心觉得他是正确的,并愿意跟随的感觉。

    他像在发光一样。

    也的确在发光。

    如今天光黯淡,这样的人出现一个,就在人群里发光,叫人一眼能记住。

    先前还是一个闲适从容的贵公子,这时候已经有些大人物的感觉。

    他戴着一副圆框的细铜边眼镜,气质疏冷,白皙而英俊,瘦下去后更显得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凌厉明亮,不常笑,看上去很难接近,一与他说话就觉得他态度平和而认真,丝毫没有倨傲之感。

    司青颜被他这话惹得笑起来。

    他早就不在乎俊不俊了,把该做的事做成才是最重要的。

    “任重而道远,共勉之。”苏老板伸手与司青颜交握,微微用了两分力。

    “嗯。”

    这一别,定是经年。

    司青颜没急着走,与苏老板去附近的面馆吃了碗桂林米粉,这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倒一层辣油。

    苏老板说着说着笑起来,说自己的妻子做的鱼丸非常好吃,她很有诗意,喜欢收梅花雪酿酒煮茶,摘桃花做饼,还喜欢摘荷叶蒸鸡,剥莲子熬粥,晒干菊花茶……

    “怎么都是吃的?”司青颜刚听还觉得确实有诗意,后来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

    凡是诗情画意的东西她都做成了食物。

    “是啊,不然我以前为什么那么胖?”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风靡江南的美男子,后来硬生生被她喂成了球。我想减下来,她说胖一点好,不显老,等老了自然就瘦了,身体更硬朗一些。”

    “其实我知道她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看我。”

    “把我喂胖了就没人看我了。拉黄包车的走几步就累得直喘气,我每次都要多给些赏钱。”

    苏老板说起夫人来笑容真挚而幸福,似乎并不因她逝世而难过,但他两鬓生了许多白发,眼中浮出些水光,低头擦了擦眼睛。

    “她身体并不很好,又忧国忧民,若是知道如今年景乱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每天发愁。要是让她陪我奔波,不知道多累,先走一步也好……安逸。”

    这一顿吃完,各自回家。

    晚上司青颜从司青衡那边叫了车,直接把银元拉到了司帅府,顺道取走了木匣。

    口头上当然是苏老板突发急症,很是不好。

    等那具易容后的尸体送来,苏老板便放心的“病逝”了。

    司青颜主持葬礼,请得是上次殷司令死后主持葬礼的那个班子。司青衡出的钱,有折扣。那个葬礼班子也得了名气,各取所需。

    苏老板葬礼办得很快,大概来了二三十人来吊唁,大多表情平淡,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送了许多花圈,摆满了珍宝阁两侧。刘太太特意亲自过来了一次,还落了两滴眼泪,似乎有些悔意,可能是觉得自己坑了他……

    刘三儿也来了,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真有些伤心。

    “少东家,你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刘三儿,我待您和苏爷是一样的。”

    司青颜点头,并向他来吊唁苏老板表示感谢。

    后头又有温惊鸿亲自过来送花圈,劝他节哀。

    一直到深夜,司青颜都守在珍宝阁。

    夜色极深,一位盛妆丽人匆匆赶来,在珍宝阁外徘徊许久,想进去又不敢。

    她带着网纱帽,黑手套,穿着一身短至大腿中的黑色礼裙,妆容精致,唇色略深,白色狐毛披肩衬得她身形娇小,高跟鞋的响声落在静巷中分外醒目。

    她神色仓惶,抿唇,显得十分倔强。

    抬头看着珍宝阁这三个字,想起父亲下笔时的笑言:

    “我们这里为什么要叫珍宝阁,不是因为卖珍宝,是因为家里有个珍珍宝贝……”

    他那时只看母亲,气得她拿头去撞他圆滚滚的肚子,然后他才故意恍然道:

    “哦,是有两个。”

    母亲名字里有个珍字,她名字里有个宝字。

    不知不觉泪如雨下,妆糊得一塌糊涂。

    夏日的天气非常多变,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她就立在门口,站在雨中,始终不敢进去。

    里面是一张用白纸写的巨大的“奠”,还有乌黑的棺木。

    狐毛被雨打湿糊在身上,她蹲下来,浑然不觉,抱着肩膀,埋头大哭。

    娘走了,爹也走了。

    没有家了。

    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浇在头顶的雨停了。

    她抬头去看,朦胧间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瘦削清俊,戴着眼镜,撑着一把陈旧的大伞,握伞的手上是她眼熟的玉扳指,他似乎在说什么。

    雨声太大,她哭得很厉害,耳朵里嗡嗡一团,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又进屋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才隔着衣服扶她起来。

    “别难过,他留了信。”

    “哦……”苏宝玲呆呆的,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师姐是先洗漱一番还是先看信?”

    他声音清朗而有磁性,或许是因为说话太多而有些哑,入耳像沉湖中静静绽开了一朵青莲。

    “看信。”苏宝玲眼睛有点肿,形容十分狼狈,接信前先擦了擦手上的水。

    是父亲的字,与他本人严重不符,华美清隽,赏心悦目。

    “吾儿阿宝,为父需远行一段时日,莫悲,我们一家人自有再聚之时……有事尽管让你师弟去办,你大他几岁也不打紧,为父很赞同……”

    刚开始还有些正经,后面就越来越不着调。

    按照某种规律,苏宝玲从信里挑出字句,拼成了一句话——

    我没死,白哭了吧。

    苏宝玲悲伤的脸上挤出一个奇怪的笑,甚至还想骂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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