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你觉得珍宝阁如何?”苏老板开门见山道。
“不怎么样。”司青颜很中肯。
“……”苏老板一时语塞。这话该如何接下去呢?
“有钱人不会来这条街,看不见珍宝阁, 没钱的买不起。”
珍宝阁位置有些问题,附近都是些卖大米、布匹的店,隔一条街, 有家歌舞厅, 那条巷子外就有古玩珍品店, 满满当当开了一整条街。珍宝阁要是开在那边, 一定会有不少生意。
一街之隔,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说得在理,但店只会开在这里。”苏老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 似乎在缅怀什么。
“契约你自己拿着, 我要这个。”司青颜晃了晃那串檀木佛珠。
“只是木料不错罢了,你喜欢就拿去玩。”苏老板十分和蔼。
司青颜狐疑的看了老板一眼, 这么大方?
“真的, 我苏冬至从来不骗人。”
“好。”司青颜把檀珠戴在手腕上,十分妥帖。木珠颜色深沉, 光泽温润,每一颗都很小, 这一串共有一百零八颗檀珠, 绕了四圈仍然有些空缺。
苏老板看了两眼, 也觉得实在好看。
白皙的手腕套了佛珠, 莫名多了一些出尘之气, 垂手的时候,佛珠微微下倾,更衬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苏老板看了看自己的小肥手,本来打算戴个佛珠的念头顿时止住。
“我们今天就清点一下货物的真假。”苏老板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了。买定离手,现在他也不能拿假货去退换了。就算是假的,也不一定会砸在他手上。
“你是专门学过还是练过?”就算司青颜与司青衡没有关系,冲他的眼力,就非常有拉拢的价值。
“直觉。”司青颜没专门学过古物鉴定,也不能准确的说出某些专业名词,这方面只能说是入门级。
“……”苏老板满脸不信。
不说就不说吧。
“姑且就当它是直觉,真的放在这边,假的放在那边。”苏老板划出地儿来,一边放真品,一边放假货。
“行。”司青颜今天空手套白狼,要来一串檀珠,很是满足。这檀珠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是能吸纳游散的灵气,如今里头已经存了不少。在此等贫瘠的世界,这种天然能吸附灵气的材料,非常少见。如果好好的温养它,日后去了灵气更高的世界,它说不定能升级。
珍宝阁摆在外面的古物并不是很多,下次他也就一百多件,其中有十二件是真货,其余的都是假货。假货里大概有二三十件是苏老板以为的“真货”,这个损失大概已经超过了数万银元。
“没事儿,到时候我把它给倒卖出去。”
“鬼佬就喜欢这个。”
苏老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鬼佬是此时国人对外国人的亲切称呼,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称呼,比如红毛鬼、番鬼等。
“被发现了怎么办?”司青颜有点担忧苏老板的人身安全。
“我都没有发现这是假的,鬼佬能发现吗?”
“只要我的东西做得足够真,鬼佬就看不出来。”
“而且怎么说呢……他们更看重的是工艺而不是历史,我也和他们做过一些生意,都奸诈得很,不过很有钱。”
“你不要和别人讲,我们这一行都是这么干的,碰见洋鬼子就往死里宰,宰完人家还倒过来给我们竖大拇指。”
苏老板笑容渐渐消失,又骂了一句,
“都说无奸不商,商人发国难财,但是外国人手里的真货,真从我们手里流过去的不多。有些八旗子弟,混吃等死无数年,家里的东西都当空了,以前用的盘子、碗、古书,全卖给洋人,得了一笔钱就把府门一关,醉生梦死,抽大烟,玩女人……”
“要是遇上了我啊,随便给几个大洋,就能收一堆好东西……”
“但是他们学精明了,还会抬价,也不看看是什么破烂,唉。”
苏老板非常惋惜。
“你现在还在上学吧?”苏老板在珍宝阁外贴告示时,想找一个伙计给自己作伴。那些普普通通干干瘦瘦,说话做事还有些瑟缩的,他实在看不上眼。
这一行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胆小。
得胆大心细,机灵、有眼力,记性好,不然连个伙计都当不好。
当然,他确实也借着告示,每天享受着陌生小伙计的擦灰服务。
“嗯。”
“没事的时候,你就可以到我这里来,打打下手,看看货。现在正好放假,每天都过来瞧瞧,学些东西,说不定日后什么时候能用上。”苏老板有心收个徒弟,但是他被.干儿子恶心坏了,不想搭关系,不想搞什么师徒名分,就想这么不清不楚的带带司青颜。
“行。”
“你平时就叫我老板就行了。”苏老板叹了口气,想到未来,仍然十分迷茫。
眼下是不错,不知道过几年是什么光景。
自古天.朝.上国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偏偏到了如今,国贫民弱,哪能叫那些鬼佬不生觊觎之心……
“咱们也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以后多关照些。”苏老板指的是昨天的刀枪对阵。
“老板,你还不错。”司青颜本来以为苏老板是个奸诈的小人,现在却发现苏老板胖胖的身体里藏着一些有趣的成分。
“哪能啊,我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你看我现在孤家寡人,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苏老板摊了摊手,非常无奈。
“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坏人。”司青颜宽慰道。
看苏老板胖胖手指上那几个金玉扳指,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养不起姨太太的人。苏老板手指上也有一个很旧的银戒指,单独戴在无名指上。
“说得是。”苏老板笑笑,统计了一下假货,重新放回架子上。
除了那铜鼎,实际上并没有损失太多。
“其实干我这一行的,一般不会把所有的真货摆出来,我本来打算也让你看看,不过怕今天承受不住……我先自己仔细看看,哪天有空了再让你过过眼。”
苏老板楼上还有一间房,专门负责放真货,不过那里现在很空。
因为这里很少有客人进来,凡是进来的,都是不速之客。
“中午就和我在店里吃,包吃。”苏老板去隔壁小店叫了两碗牛肉面,和司青颜一起坐在店里吃。
“你喜欢吃辣?”苏老板见司青颜碗里浮着一层红油,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手抖。”司青颜本来打算只加一点点,但是辣油这个东西……覆水难收。
苏老板强行忍笑,最后呛得一抖一抖,差点没闭过气去。
下午就在苏老板介绍古物,司青颜学习中度过,晚上已经定好一起去瑞源楼。
太阳落山后不久,天际仍然有光,来来往往的行人变得复杂起来,有穿着旗袍的太太被黄包车拉走,有打打闹闹的小孩子,有穿着长衫大褂、留着辫子的中年、老年男人,间或有西装革履的人匆匆而过,一条街,融杂了不同世界中的人,看起来奇异又和谐。
刘三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长衫,然而看起来没什么文人气,脸上的笑依然热情乖巧,但双眼细长,难掩戾气、奸猾。他带了三个小弟,这是他的脸面,也是小弟的脸面,他的小弟当然不止这三个,其余的给了些银元,让他们自己去吃点好的。
有了这一次,小弟们必然会争着抢着表现,争取下次跟着刘三儿长脸。苏老板请客是给他刘三儿面子,刘三儿要是带上十几个小弟去瑞源楼,那就是不给苏老板面子。
瑞源楼灯火通明,二楼有人包场,中间点了一出戏,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唱,苏老板带着司青颜等人坐在一楼。
“这一出唱的是锁麟囊。”刘三儿听了两句,示意苏老板先动筷。
“今天不知是谁包了二楼的场……兄弟们吃。”苏老板提筷,随意夹了一筷子,让刘三儿他们随意吃喝。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
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唱旦角儿的那个轻舒水袖,身段如流水般柔美,难掩温柔矜贵之气。
“唱得不错,赏。”
二楼陡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司青颜抬头往上看,望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生得极好,俊朗如玉,只是周身携着一种阴沉森寒的气场,即使是在笑着夸人,依然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
唱戏的旦角儿轻轻伏身,谢过了年轻人的赏赐。
“那是温三公子。”
苏老板见司青颜在往楼上看,低声提醒了一句。
“这边做生意的,都是温家罩着。”
有白就有黑,如今白被挤得只剩丁点位置,黑便铺张开来。温家包揽了附近几省的大小生意、水运周转等活,是有名的大帮派,人人都给温三公子几分薄面。
温三公子的权势地位,比起如日中天的司青衡,犹有甚之。而且更稳固。
一个是靠亲爹,一个是靠未婚妻。
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戏台上仍在咿咿呀呀,水袖半掩,那女旦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锁麟囊》讲的是一位大家小姐听见有人哭,便让人去询问原因,得知那位出嫁的姑娘嫁妆很薄,忧愁落泪,便将自己的锁麟囊赠予姑娘,后来大家小姐落难,阴差阳错遇见了那位姑娘,姑娘报恩,结局圆满。
大体上是个行善积德有好报的故事。
“赵小姐得了锁麟囊,知恩图报,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可惜天下像她那样的人不多。司兄觉得这戏唱得如何?”温三公子问道。
“唱的不错。”
温三公子坐回去后,对面的年轻军官很给面子的笑了笑,缓缓道,
“不过……我不喜欢听戏。”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