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峥什么也没干，他深深地望了这老虔婆一眼，转身进了灶屋。
灶屋里又窄又阴暗，生火做饭时还相当的闷热，唐露站在灶前更是热得满头是汗，见他进来，忙问道：“你进来干嘛？这里很热，是不是饿了？等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到外面坐坐吧。”她刚才忙着做别的菜，没注意听他和唐老太后面的一段对话。
陶云峥瞧了瞧她，想过去帮她擦擦额头上布满的晶莹汗水，到底是碍于两人还没结婚不好做太越举的动作，微哑着声音说：“没事，来看你们饭做好没有。”
果然是饿了啊，唐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眯眯说：“已经好了，我现在就端出去，你等着吃吧。”
“嗯。”陶云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过去给她帮忙。
唐露有些不好意思，舀汤的时候差点把碗打翻，还是陶云峥动作快帮她扶住了，要不然这汤怕是要撒。
苗素华来回看了两人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到这两人间似乎早就认识，太熟稔了。
可是他们俩今天不也是第一次见面吗？不对，苗素华忽然想到早上这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家门口，她当时太气愤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难道他们早就认识？
可是女儿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些年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认识什么人，她心里都有数。大丫是不可能跑去城里见陶云峥的，至于陶云峥，他这些年都在部队里，据说进了部队管得都很严，应该也没有时间偷偷跑来见她。
苗素华轻轻摇了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饭菜上桌，几乎能听到一家人咽口水的声音。唐老太看着满满一桌大菜，又瞧瞧其他女人，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张嘴就想把她们都撵回灶屋里蹲着吃，上桌吃肉这种好事哪有她们的份，不过陶云峥动作更快，喊苗素华道：“阿姨，你们都快来吃饭吧。”
苗素华被唐老太灌输了接近二十年“女人不该上桌”的思想，也早就认命了习惯了，可是瞧着那一大桌好菜，那香味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搅合得那叫一个翻天覆地，此时也有点控制不住本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假装没瞧见唐老太的眼神似的，笑呵呵说：“就来就来，你快上桌吃，我站在旁边吃就行。”
家里总共就那么两条配四方桌的高凳子，这两条凳子是唐庆国、唐老太以及唐满专属的座位，别人是没有资格坐的。
至于在唐家受到万千宠爱的唐满哪会在意大人间的弯弯绕绕，扑上桌就伸手去抓刚上桌的鸡肉往嘴里塞。
“啪！”陶云峥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拎着他的衣领如同拎小鸡崽子似地把他给拎到了一边。
“没规矩！”陶云峥低声喝斥道。
他这出乎大家意料的动作，把唐家所有人都震住了，从来没有在家里受过这个待遇的唐满都傻了，唐庆国和苗素华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唐老太最先反应过来，抖着手指着他，张嘴就想骂，可到底没能骂出一个字来。
陶云峥完全无视了她，他在部队里待惯了，对什么事都很认真，他把长凳拉过来，又主动拿碗抽筷子摆在三个长辈面前，而后特认真地对苗素华说道：“您是长辈，应该先上桌，咱们晚辈才该站着。”
而后又转头皱眉对唐满说道：“你在读书吧？学校老师没有教过你要尊重长辈吗？”
苗素华跟唐庆国一样，窝窝囊囊一辈子，从来没有人这样在意过她尊重过她，心里十分感动，觉得女婿瞧得起自己。谁不想被人高看一眼呢，尤其对方还是身份比自己“高级”得多的城里人。可是见他教训自己的儿子，又心疼，在旁边小声说：“都是小事小事，小孩子不懂事嘛。”
就是小孩子才应该好好教育，陶云峥心里叹息了一声，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唐露脸上，姑娘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崇拜与敬佩，与其他唐家人或者麻木或者漠然的眼神全都不一样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在陶云峥的坚持下，一家人都上了桌，唐老太把她的眼珠子瞪出来也没能阻止家里女人吃肉，反倒把她自己气得没能多吃上几口。唐满本来胆子就小，被煞神似的陶云峥一吓，扑到桌上的动作收敛了不少，至少没敢像以前霸王似地占着好东西不给两个姐姐吃。
唐露这段时间时常自己在山里偷偷开小灶还好些，唐瑶多少年没这样吃过肉了，嫩滑的鱼肉进了嘴里，弹滑的口感饱满了味蕾，喉咙口控制不住地大口吞咽，好几次差点被噎住。太好吃了，肉真的太好吃了，她以后也要吃肉，凭什么不给她吃？她在家里也干活啊！
鱼肉好吃，鸡肉炖得也软烂，本来一家人还想少吃点，剩下的留着明天再吃，然而这肉进了嘴里，哪还有停下来的道理，没一会儿一桌子菜就被扫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桌子嗦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和鱼刺，连汤都没剩下一滴！
苗素华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此时才开始心疼了，觉得浪费东西，只是东西都是陶云峥买来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吃饱喝足，一桌子东西留给女人们收拾，喝了两小杯苞谷酒的唐庆国笑呵呵拉着陶云峥去院子里谈天说地。
陶云峥借这个机会提起了他和唐露的婚事。
原本，这事应该是家里长辈和媒人一起过来商量的，陶云峥的解释是自己情况特殊，“我休假时间不长，过一段就要回去了，想在回去前把事情定下来，还得往部队打结婚报告，时间比较紧。”
而且他毕竟比唐露大上好几岁，今年都24岁了，周围同龄的我几乎都结了婚有了娃，只有他一直在等自己的小未婚妻，唐庆国生怕他等得不耐烦回城里找了更合适的结婚，不敢拖延，当场就答应了。
唐露收拾完灶屋站在窗户底下，亲眼瞧见唐庆国点头，终于定下心，又忍不住去看陶云峥。男人身形挺拔，站得笔直，脸部轮廓立体明朗，和唐家村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
这个男人，以后会成她的丈夫，唐露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却轻轻弯了起来，真好。
“聘礼的事，我爷奶的意思按城里的规矩，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和手表，另外再给小露一套金首饰。”
听他说按城里的规矩买三转一响，坐在大门一边听着的唐老太还挺满意，再听他说还要给大丫买一套金首饰，她激动得差点没站起来。一套金首饰啊！金子的，那得多少钱啊！苗素华在旁边也听得眼里冒金光，金的，她这辈子也就小时候在她娘那里见过，她爹送的，可惜后来十年浩劫，什么都没有了。
唐庆国也被吓了一跳，讷讷说：“你们想得太周道了，太周道了。”顿了顿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没意见都没意见。”
按理说，男方家说完了聘礼的事，就该女方家里提起嫁妆的事儿了，尤其男方出手还这样大方。然而唐庆国连提都没提一句，那意思估摸是不打算准备了，说不得连陶云峥送来的聘礼，唐家也没打算让她带回去。
偷听的唐露心里尴尬极了，等到傍晚陶云峥要离开时，找了借口偷偷跑出来在路口堵住了他。
“怎么了？”陶云峥快步走到她身边，想到她中午回家时挨了一巴掌，想给她看看伤，没好开口。
唐露眼睛红红的，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聘礼的钱，我会努力赚钱还你。”
陶云峥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等来这样一句话，他没有笑，更多的是心疼。这一笔钱，是她的尊严，唐家可以腆着脸昧下聘礼，可是她不想欠自己的。
陶云峥也可以大方地说不要紧，这点钱他不在意，可是他更愿意维护她小小的、却无比重要的尊严。
他勾了勾嘴唇，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好，我相信你。”
唐露果然笑了，本来就生得美，优美的桃花眼，挺立的鼻梁，樱桃似的小嘴，这一笑就像盛开的满山桃花，唇白齿红，甜美极了。陶连长心跳有些快，却不想移开眼睛，多看了一会儿。
唐露笑着笑着，感觉到男人的眼神像着了火一般，烫得她不敢再看，丢下一句：“我、我先回去了。”就要跑，被陶云峥一把拉住了。
“干、干嘛？”唐露停住脚步，没有挣脱他的手。
陶云峥盯着她脖子上一道指甲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手指在上面隔空描摩了道，说：“回去擦点药。”
唐露偷偷瞧他一眼，含笑应了，“嗯。”
陶云峥叮嘱完还是没放开她，唐露也没催，两人就这么傻站着。深秋的寒风阴冷又干燥，两人的心却温暖得像四月的天，满眼都是鲜亮的颜色，和害羞而生涩的情意。
又过了一会儿，唐露鼻腔里又闻见了陶云峥身上那份香浓的气息，就像酒一样让她感觉有些醉人，她赶在手脚发软站不稳之前挣开他的手，转身就想回家，又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你刚刚为什么说要送唐满收音机？”
这话是在陶云峥说完聘礼之后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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