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路筠

    第二节大课间，全校集中做操。

    路筠偷跑，躲了个闲，在走廊拐角阴凉处凭栏眺望，只能看见林立的钢筋铁骨，伫立在城市之中，她打了个呵欠，放空思绪。

    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公鸭嗓，一同拐过回廊，又戛然而止。

    路筠回头去看，都是生面孔，唯有中间那个路筠还认识。

    ——徐世成。

    路筠冲对方挥了下手，玩笑似的：“成哥好。”

    徐世成抬眼，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妙，“嗯”的回应了一声。

    这一来一往好像瞬间解除了警报，三四个男生像是松了口气，嘻嘻哈哈从口袋里掏出——

    ……打火机和烟？

    其中一个男生眼神在路筠身上转了一圈：“成哥这是你朋友……？……看着有点眼熟。”说着抖出一条烟，递给徐世成，徐世成从容接过，叼在嘴里，插在兜里的手掏出打火机来，自顾自点燃，吸一口，然后缓慢吐出来。

    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神色放松：“眼熟？可能吧，她，路筠。”

    “什——咳咳咳咳咳！”

    另几个靠着栏杆抽上的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递烟的那个也愣住了，情不自禁看向路筠。

    他们当然知道路筠，毕竟她也算是学校风云人物，以前的五中校霸，学习打架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的大魔王。

    这位前校霸此刻面带笑容，眼睛明亮，就差写上“阳光”两个字的面孔令他们下意识想到“欺诈”两字：“那个，烟味有点呛，你们能在下风口抽吗？”

    “行行行行行——”几个人连连点头，推推搡搡过去了，只有徐世成站到路筠身侧，和她肩并肩倚着围栏。

    “最近怎么样？”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路筠愣了一下，“……嗯，还好？”

    “周末你来吗？”烟在风中燃的飞快，灰色的烟蒂散落，有些落在徐世成脚尖。

    “……周末……噢！”路筠一拍脑袋，“你是说你的生日聚会吗？当然去啊，你都邀请我了，成哥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徐世成掐了下手中的烟，看着对方的脸，半晌又抽了一口，借着那空隙含糊“唔”了一声，垂下眼，偏过脸不和路筠对视。

    “噢对了，我们班有一个叫苗淼的同学。你认识吗？”她突然想起这一茬，“她之前让我给你带个东西，顺便说上次谢谢你——”

    徐世成愣了下，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嗯，我好像记得……我知道了。”

    “东西还在我教室里呢，要不我现在去给你拿过来？”路筠问。

    烟头就在舌尖，徐世成不自觉顶了顶：“……行啊。”

    路筠眨了眨眼：“那我现在就过去拿？”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烟拿出来，摁灭了：“我跟你一起吧。”

    “……可你的朋友？”

    “我们没事我们没事。”那几个原本在一边鹅一般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此刻连忙摆手示意，匆忙中手中夹着的烟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不知哪个班卫生做到一半，地上灰尘和小片垃圾堆好在角落，正巧让其中一支抽了一小半的烟卷滚了进去。

    众人：“……”

    “咳，”路筠有点尴尬，“这烟……还是别抽了吧。”

    掉烟的那个露出了牙疼心更疼的表情，凝重地回了句“好。”

    路筠和徐世成一前一后往班里走。

    两人光明正大，路筠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遇上老师，结果路走了一半，一个老师也没碰见——倒是运气很不错。

    “这次生日聚会在你家办？”觉得这沉默有些不自在，她开始斟酌开口，抛出一个话题。

    “嗯。”徐世成点点头。

    路筠半开玩笑一般：“哎，那可要好好去玩玩——我好像还从来没去过呢。之前每次你过生日大家好像都是约出来在KTV之类的地方玩，对吧？”

    “没错。”徐世成回答他，他眸色暗了些，缓慢开口，“其实这次在我家办，也是因为想跟大家告个别。”

    “告别？”路筠正在推门，闻言愣住。

    “路筠，”他站在半米之外，阳光模糊了他的表情，而他只是固执的叫了她的名字，语调晦涩的像是念出一句咒语，“我要转学了。”

    路筠的心狠狠一跳——不是因为徐世成，而是因为“转学”这两个字。也许是因为这几天这两个字一直盘亘在心头，所以她对这两个字太过于敏感，以至于那一刹那，她心惊肉跳失去了逻辑推理能力，几乎以为有人知道了她可能要转学的事情……甚至更多。

    这一切让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转学？为什么要转学？”

    德中在N市诸多高中中排名六到七，考虑到地理位置因素和金钱因素，算得上是不错的学校，徐世成为什么突然要转学？

    “我爸安排我去明喻。”他平静地说，“他生意在城东那边儿，来回跑不方便。”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因素，N市七个区，学校众多，排的上名号的也就十所，其中最为出名的，一所是公立的N大附属高级中学，简称附中，另一所就是私立的明喻高级中学。轮师资、硬件和资源，德中当然拍马也赶不上。

    “明喻”两个字却正中路筠红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路筠心里更加复杂，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跟自己的朋友们透露过自己可能转学的事情，听到徐世成说他打算在生日聚会上告知这个消息，不由对他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明喻挺好的。”她先是铺垫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告诉大家这个消息呢？”

    徐世成一脸平静：“……直接宣布。”

    ——……行了，这个案例显然无法借鉴。路筠无语地想，转头进门，从抽屉里找出那个小小的包装盒，递给身后跟上的徐世成：“喏。”

    徐世成慢吞吞接过去：“谢谢。”

    路筠摆摆手，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对对方说道：“虽然……你可能要转学了，但是朋友就是朋友，依旧可以出来玩不是吗？”

    教室外，校园的广播操已经接近结尾。他动了动，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就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那些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一圈，寂寞盘旋，终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最终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句不疼不痒的“你说得对。”

    广播操结束了，最后那声节拍停下的那一刻，嘈杂声响彻，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沙丁鱼一般挤挤挨挨，嬉笑着涌进教学楼。

    徐世成站在走廊边，等待身边拥簇着的人群散去，路筠坐在他的视线中央，握着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在想些什么呢？或许这件事，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

    蒋屿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那支圆珠笔在他的手指间隙间来回转动，像一尾灵动的鱼。

    路筠拉开座椅，坐下了。

    “姑父让你转学？”他凑过来。

    “对啊。”她无所谓地点点头。

    “然后你拒绝了？”

    路筠看他一眼：“对啊。”

    “为什么要拒绝？明喻肯定比德中好啊。”蒋屿说，“难道你是担心没有认识的人？放心好了，我肯定要跟你转学过去的。”

    “你很想转学去那里？”路筠问。

    “还好吧……但是那边认识的人比较多。”蒋屿说，“而且明喻在城东那边，离家也近，这样不好吗？”

    “是离你家近。”她哼一声，“又不是离我家近。”

    “那更好——你可以到我家玩，我们俩可以联机打游戏！”蒋屿激动地搓手，“简直不要太爽啊！”

    路筠无言以对，手指漫无目的在桌面上画画。

    “你不是喜欢溜冰吗？我家附近有个特大的溜冰场，还有个小型滑雪场，骑马射击看展什么的都很方便，那一片儿我可熟了，到时候完全可以带你浪。”他一脸自豪。

    “你傻吗？”她简直被逗笑，“要是我转学到明喻，每天肯定是要回关家住啊。”

    蒋屿迷茫了一刹：“？……那不是更好？关家常年没人在，到时候我们不仅可以联机打游戏，还可以彻夜联机打游戏！”他更开心了。

    “……可我都习惯德中了。”路筠说。

    “这不才第一学期么？”他鼓动她，“换一个适应起来也很快的，而且明喻真的真的很好，完虐德中啊。”

    她迷了：“……你这也太……你是不是收了明喻的广告费啊？”

    虽然没收明喻的广告费，却受到了表哥利诱威胁的蒋屿：“……”

    他心虚地咳了一声：“怎么可能！”

    路筠一脸怀疑，动作缓慢地转过头去，目视前方黑板：“反正我得好好想想，至少得自己亲自去看看吧……那边都是学霸，我这种在德中只能混个中下游的怕会死在里面。”

    “那不如抽个时间去看看呗。”蒋屿凑过去，“哥带你去啊。”

    路筠偏头，怀疑地看着他：“你到底在积极什么……？”

    他故作理直气壮：“我哪有？！我只是作为表哥，对你进行理性劝导罢了。”

    她一边斜斜睨他，一边抽出语文课本来：“呵呵。”

    其实蒋屿说的的确有道理，无论怎么想，明喻当然是完胜德中——

    可是，如果她去明喻读书，就需要住在关家，但是如果这样，她爸妈怎么办？难道就不会觉得寂寞？

    *

    “有什么寂寞的？”路进嗤笑一声，倚在沙发上，一手抚摸着猫背，“你不在，我们俩不晓得多快乐——不用每天给你做饭，更可以少洗一个人的衣服。这人呐，就是得有自知之明，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你说是吧？”

    路筠一脸诚恳：“是啊，你说的太对了，人呐，就是得有自知之明，老是对号入座，总以为别人担心他，你说！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搞不懂。”说着腻歪歪倒在乔心身上，“对吧妈妈？”

    路进：“……”

    乔心笑了：“你们俩呀。”

    笑过了，她才摸摸路筠的头：“……爸爸妈妈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呢，我们也是赞同你去明喻的，一方面是因为，那的确是一所好学校，如果我们家有像关家那样的能力的话，也会希望你去最好的高中，另一方面，我和你爸最近要忙起来了，店里的生意忙不开，更何况你爸爸还有别的事情，到时候忙起来实在顾不上你。”

    她言辞恳切，眼睛里闪烁微光。路筠知道她是对的，做餐馆就是这点不好，忙起来时客人优先，饮食睡觉都不规律，熬夜到两三点客人才离开也是常有的事情，路筠小时候常常待在后厨，妈妈忙里抽出时间给她匀一些饭菜，她就干脆蹲在那里捧着碗吃，边吃边挪地方，错开位置让妈妈方便拿碗拿菜拿餐巾纸或者啤酒。

    “而且，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乔心接着说，“平时上学在那边，周末就回来，寒暑假呢，也可以待在这里，到时候我和你爸爸匀出时间来陪你，不是更好？”

    “那如果我们一三五在这边……”路筠不死心的开始重提她那一三五二四六的共享女儿计划。

    “来回跑累不死你。”路进冷哼一声，“你可算了吧。”

    路筠哼哼唧唧，埋头抱着乔心。

    “主要，你要和他们好好相处。”乔心缓慢说，“毕竟你们是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路筠埋的紧了点，但是没说话。

    半晌，她闷闷的声音才传出来：“……你们还会爱我吗？你们会不会更爱她呢？”

    乔心不由侧过脸，和路进对视了一眼。

    ——不管表面上多么的不以为然十分自信，可是心底又怎么不会彷徨和慌乱呢？

    她安抚性的抚摸着孩子的脊背，像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那样。

    “宝贝，你要记得，”她说，“我们永远爱你，不以时间，身份，或者任何行为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