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曦第一次见到路筠,比一切正式拉开序幕之前要更早一点。
那时候她还是关家的女孩,最大的烦恼是每天回来都被勒令,必须跟着哥哥们一起“锻炼身体”。
于是每天下午她都要穿着训练服跑过整个家属院,却永远追不上哥哥们的队伍,她像一只被远远抛开、掉了队的大雁,死死盯着每次都会答应她稍微跑慢一点,但是一旦跑起来就陷入恶性竞争一个比一个快的大猪蹄子们,咬着牙将大院里那群围观女孩儿们的嘲笑暗自咽下,恨恨的心想自己一定不是亲生的——
那时候关家的高岭之花尚且年幼,还不能遵循哥哥们的教导,无视掉那些“不知所谓者们的不知所谓”,她做出的唯一反抗,是将那些嘲笑的最大声的女孩子一一记下,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带着自己的成绩单向对方家长拜个早年。
对关曦来说,那段时光无疑就是青春的阵痛期(虽然阵痛期里她痛总是要带着别人一起痛),除了一些自动围过来的蠢兮兮的男孩子,她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同龄人。
直到小学六年级那年,N市出了一起恶性凶杀案,接连三个高中女学生被发现惨死在巷口,各个学校的老师们反复叮嘱学生放学时要结伴而行,紧张的家长们甚至亲自接送来保障孩子的安全。
……只除了关曦。
她落了单。
班主任给她的家长打了五次电话,却没一次能够打通,据说是因为父母出差偏远山区,班主任忍了,每天亲自送关曦回家。
但当年轻的女班主任第七次骑着自己那辆小粉红电驴亲自把学生送回家,却没有见到一个能负责任的家长时,心中的愤怒已经不是自家学生小区门口,那持枪的警卫能够扑灭的了。
那天气势汹汹的班主任在学生家里坐到了下午七点,虽然没有碰上关曦的直属监护人,却蹲到了背着手来串门的关爷爷,硬是给对方做了近两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关家给关曦找了个保镖。随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惊悚的问题:自家孩子居然没有同龄的小伙伴!
可惜这会儿关曦已经被养偏了,对兄长们挂在嘴边的“强大者从不抱团取暖”奉为圭臬,加上她记忆力好的惊人,一见人家的脸立刻能想起来对方有没有嘲笑过她或者跟着孤立过她——不生气就算好的了,哪儿还有闲心交朋友。
关家人忙得很,到头来这事落在不着调的关三哥头上,他拍了拍脑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给关曦找了个“对她忠心,说一不二,并且绝不会说她坏话孤立她”的好闺蜜——一条退役的军犬。
看着有大半个自己高的藏獒,关曦:“……”
“怎么样,三哥这主意好吧?”关湛得意洋洋,“它敢说你坏话?”
藏獒瞥了关三哥一眼,默默趴下了。
关曦,关曦没话可说。
“你绝对找不到比它更好的闺蜜,忠诚、专一、不会叽叽喳喳说废话、而且还能保护你,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惹你,你就放狗咬人。”关湛拍拍关曦的头,”狗打不赢,你再找哥哥,乖啊,三哥要去打篮球了,你跟你闺蜜好好熟悉一下哈。”
关曦和新上任的“闺蜜”面面相觑,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这口气之沉重,简直要把自己十几年的怨气都叹出来——
于是每天除了例行锻炼以外,关曦又多了一项任务:遛狗。
为了维持军犬的运动量,关曦煞费苦心:每天上学时,她带着闺蜜和保镖叔叔一起走到学校,再由保镖叔叔带着关和平回来,每天放学时,保镖叔叔再带着关和平接她,两人一狗一起回家。
没错,关曦给闺蜜起了个名字叫关和平,小名平平,她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为了维系这个家庭的和平,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决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实际上,关曦和闺蜜相处的时间比和爸妈兄长相处的时间多得多,关曦越长大,他们仿佛就越忙,加上他们又习惯了那种硬邦邦的军队式教育。小时候,他们每天都要一起跑步,那时关曦体力不足追不上哥哥们,可等她终于能够追上他们的时候,哥哥们却因为太忙一次次失约,再也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孤孤单单的关曦孤孤单单的成长,好像从来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关和平这个闺蜜当得实在太称职——是它陪关曦走遍N市,逛遍了她想去,却不想一个人去的地方。
——也是它,带关曦遇见了路筠。
那一天,关曦第一次去了城西。
城西,人们这么称呼它,那里破败,低矮,实际上不过是一片城中村,一片被城市绕开的角落,它像一块碍眼的结石,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关曦知道那里,是因为那里坐落着一家孤儿院,班里有些同学去那里做过志愿——她听他们谈起过那儿,关曦对孤儿怀着一种奇异的同理心,偶尔她在心里戏称自己是“关家孤儿”,所以她去了。
她徘徊在福利院门口,牵着关和平,驻足良久,终于没有敢进去,而是选择了离开。
那时已经近中午,关曦心情低落,没有什么胃口,她随便买了一块面包,一瓶饮料,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沿着道路走了很久,走到了一座公园门口,那公园小的很,有一个小小的孤单的湖泊,弯弯曲曲的小径,几张掉了漆的长椅。
关曦坐下来,关和平卧在她的脚边,她把面包分开,一半给了关和平,一半喂给自己,又扣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面包有点干,等关曦吃完面包,饮料也快喝的差不多,她就这样在绿荫微风中坐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说话。
“请问——你还需要这个瓶子吗?”
她诧异的看了过去,对上一张好看又明亮的脸。原谅她那时的漫不经心,并不在意一个萍水相逢者的长相。
那初遇太平淡了,像是有人往深潭扔了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没有石破天惊,没有似曾相识,更没有什么命中注定徒生警惕浑身炸毛——
后来关曦无意中逛某江数量庞大的互换人生文,看到那些女一女二相遇时仿佛心电感应磁场相吸的反应,都觉得自己和路筠初遇太过平淡——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文章中的女一女二看起来比她们这对真·姬友还要姬啊!
不过,那会儿,她还没有这么多感慨,只当这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相遇,普普通通的对话。
“不需要了,怎么?”她问。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喝完饮料,”路筠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你喝完了,也不想要收藏瓶子的话……能不能把它给我呢?”这么说着,她双手合十上下摇晃,做出恳求的样子,“拜托拜托——”
关曦愣了一会儿,猜测对方可能是在做什么实践课的作业:学校偶尔的确会出这些折磨学生的实践课作业,捡捡垃圾什么的。
她拿起易拉罐,喝完了剩下那点饮料,然后把瓶子递给眼前这个女孩子:“给你。”
“谢谢。”路筠对她笑起来,“帮了大忙了!”
关曦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实践课作业吗?”
“?”路筠楞了一下,“实践课作业?不是不是,”她摆摆手,“是拾荒卖废品而已。”
关曦:“……什么?”
“卖废品呀。”路筠认真解释,“你这个易拉罐五分钱呢,喏,我已经在公园捡到不少废品了,好几块钱呢。”
关曦眼睛瞪大了,她下意识联想到一些很悲惨可怜的画面,又想到旁边的孤儿院——所以对方是孤儿院的孩子?
她吸了一口气,斟酌着如何开口,对方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下一秒就被卧在她脚边的关和平吸引了注意:“呀,这是你的狗?它长得也太——”
太恐怖?太丑?太可怕?关曦下意识在心里接了几个词,藏獒长得的确不太符合女孩子们的审美,自从有了关和平,大院里那些经常阴阳怪气的女孩都远远绕开她走。
“——太酷了吧!”路筠说,眼睛放光,“这是藏獒吧!超酷!”说着,她自来熟的坐上长椅,兴致勃勃地对关曦说起来,“我小时候一直幻想自己能有一条狗,还为了养什么品种狗烦恼了很久,最后查了好多书才决定要养忠心耿耿的藏獒,名字都想好了!我还幻想过自己牵着藏獒在大街上散步,整条街都朝我投来羡慕的眼神……”
——不,羡慕的眼神是不可能有的,害怕的眼神还差不多。关曦心想。
“……可是他们再羡慕也没有用,因为藏獒太忠心了,是不会愿意给外人摸的。”路筠得意洋洋的接了下一句,好像手里已经握着狗绳,随时打算遛狗,“我还想过骑狗,就像骑马一样,藏獒那么大,我可以坐在它背上抱着它的脖子,”她做了一个前倾抱脖子的姿势,随即话锋一转,“你骑过狗吗?”
关曦:“……没有。”
“那真可惜。”路筠说,“不过你好歹有藏獒呢,我长大以后才知道藏獒真的很贵,而且喂养也不容易,我家养不起很贵的狗,所以只好遗憾放弃啦。”她的声音又轻又快,“虽然我没有自己的狗,但是我有一只猫,是一只花猫,它很凶,所以四舍五入相当于我养了一只藏獒?”
关曦:“……”此时此刻她由衷感到有些混乱。
“你想摸一下关和平吗?”干脆不想了,她这么问。
“关和平?”
“就是我的狗,它的名字叫做关和平。”
“这名字太帅了!”路筠称赞,“我突然有了灵感,我要给我家猫也起个大名——你觉得路抗战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关曦心想,她绕开这个话题:“摸吗?”
“摸!”
“那把手给我。”她沉稳的说。
路筠乖乖把两只手伸出去,像个小学生。
关曦:“……一只手就够了。”
路筠放下一只手。
关曦抓住路筠的手,一边慢慢的放下去,摸了摸半阖着眼,正在假寐的关和平。
关和平猛地回头,冷漠地看两个小姑娘。
路筠恨不得放声尖叫,像追星成功还摸了爱豆一把的追星少女:“它看我了!它看我了!你看!”
关曦:关和平式冷漠.jpg
她直觉有点想笑,觉得对方很有意思。
但她只是把那当做一场有趣的邂逅,那点有趣的回忆混杂在平淡的日复一日中,很快像太阳下的雪,淡化而消失了。
那就是她们的初遇。由一切的巧合,多米罗骨牌一样的巧合所造就的初遇。
一场阴差阳错,铸就了命中注定的戏码,只是戏中人,一无所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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