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折腰(捉虫)

    第30章

    显国公苏镇戎马一生,大将军沈自活着的时候,说好听点他是沈自的左膀右臂,沈自拿他当好同袍、好兄弟。说难听点,沈自在一日,他的光芒就会被掩盖一日。

    明珠蒙尘,不见天日。

    悬平之战,距离大胜就差临门一脚,苏镇突然不想这辈子跟在沈自屁股后面转了。

    他算准了皇上忌惮沈家,转身在战场卖了沈自,不光如此,他还伪造出沈自通敌卖国的罪证。

    苏镇是武将,极少人知道,他在认识沈自的那天,就开始偷偷模仿他的笔迹。

    婚书是真的,是他凭着十年如一日的忠诚换回沈自的信任。

    他卖了沈家父兄,让他们惨死沙场。从卑躬屈膝的小将一跃成为当朝国公。苏镇原以为,这辈子,他再不会对着沈家人弯腰。

    都说折腰事权贵,如今,苏镇折腰要去讨好一个女人。

    二十岁的沈大姑娘,拿砚儿性命来威胁他,化被动为主动,苏镇不敢赌。

    他就一个儿子。

    苏砚,不能死。

    马车停在沈家门,这次来,苏镇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他死,他的儿子也得活下去!沈贞狡诈,若敢骗他,那他不介意,让她领教领教,昔年他用在沈自身上的伎俩。

    苏镇手抚在胸前,慢慢顺平气。直等到能够心平气和的笑出来,这才迈开步。

    沈家大门敞开,宁管家亲自来迎,笑不拢嘴,“见过国公大人。”

    苏镇冷漠的看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恍惚回到那年在战场厮杀的场景。

    这位老管家,他的眼里有恨,心里藏刀。

    曾几何时,沈自无数个转身后,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隐忍、嗜血、疯狂。

    嫉妒催人肠,而今他老了,再回忆起往事,满纸荒唐。

    “让阿贞久等了,是老夫不是。”

    沈贞在练武场接见他,闻声头也不回道:“哪里的话,世叔来了,必然是想明白了。世叔看我这一箭如何?”

    羽箭破空,让苏镇下意识毛孔倒立。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一瞬间,还以为是沈自站在他面前,笑问:“阿苏以为这一箭如何?”

    这一箭如何?

    战场之上,沈自一箭摧毁敌军王旗,将他从兵戈箭戟下救出,那是何等风采?

    苏镇心神摇曳,看清眼前之人,由衷夸赞:“将门虎女,难怪沈兄没少夸你。”

    沈贞收了弓箭,面无表情道:“我诸位兄长随便站出来一位,都能打的我跪地求饶。”

    可惜,他们都死了。他们的死,你难辞其咎!

    苏镇不说话,气氛有点冷。

    “你帮我把砚儿救出来,我还你清清白白的好名声。”

    沈贞眸光深沉,“世叔有三日考虑时间,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些时辰,这会服软,不觉得太早?”

    “不早了!”苏镇谴责的看着她,“沈兄一世英名,怎么有你这么个冷心冷肠的女儿?你拿砚儿威逼我,虎毒不食子,老夫没办法了,老夫怕了你了!你把人救出来,我承认婚书是假的,所有的事我来担当!

    沈贞,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活够了。全部希望落在砚儿身上,推己及人,你是沈兄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心事,父亲疼爱孩子,还有理由吗?你一脚踩在老夫软肋上,还想怎样?”

    还想怎样?

    沈贞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他发颤的手掌,“我不想怎样,人做错了事要能因年纪老迈大不如前作为推辞,那要公道做什么?世叔老了,父债子偿,苏砚有此一劫该怪的是谁?是世叔。

    世叔未能尽好教养之责,害他得罪了凤世子。如今求到我头上,不坦诚以待反而拿婚书作要挟……”

    她坐在藤木椅,感受着越来越热的天,“世叔倒打一耙的功夫,炉火纯青,我自愧不如。闲话少谈,世叔走出门去,和盛京百姓解释清楚,苏砚,自然无事。我会去求世子,让他放过苏砚。”

    苏镇两鬓白发在日光照耀下极为刺眼,他郑重道:“沈贞,愿你说到做到。”

    沈贞目色庄严,“世叔,请。”

    苏镇站在沈家门口,手里拿着婚书,愣在那,恍了片刻的神。

    “这不是显国公嘛,他在干嘛?”

    “是显国公,咦?他怎么跪下了?”

    路过的行人停住脚步。

    苏镇双膝跪地,痛哭哀嚎:“沈兄!我对不起你啊!是我骗了你,我苏镇不是人,就请你在天之灵,饶恕我这回吧!”

    “国公大人这是何意?”有人大着胆子问。

    苏镇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好似又深了几条。他道:“我对不起沈兄,婚书是我骗他写的,我当时为贪军功,故意用婚事绊住他,为的是让他甘愿送出半份军功。

    沈兄疼爱长女,我骗了他,我不想让砚儿入赘沈家,沈兄死了多年,我日夜倍受煎熬,婚书是真的,但与假的有何异?

    我苏家主动毁约,不再承认这门婚事,盛京的老少爷们,你们看清楚,我苏家,并没有绑着沈大姑娘胁迫她救人!”

    “啊?苏国公……你、你怎么能做这些事?”有人难以置信。

    苏镇一把年纪,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今日,我自毁婚书,以明忏悔之志!”

    日头渐渐西斜,深宫高墙,凤律走的急,手持金牌带着一队御医冲出宫门。

    姜熏自觉犯了错,一阵羞恼。

    少年翻身上马,“去地牢!”

    “表叔,去地牢做什么?你可别坏事!”姜熏骑着小红马缀在后头,马鞭甩起,“驾!”

    “少爷,最新消息,苏镇往沈家去了,刚才咱们的人来报,苏镇当着众人面跪在沈家门口,抱着婚书痛哭流涕……”

    “地牢那边怎么样了?白井呢,他在哪?”

    “白公子在敬宴酒楼。”

    “看好他!别再让他胡来!”凤律骑在马背,风驰电掣,长发扬起,依稀能看清挂在额头的汗。

    他往表哥那讨要圣令,打的是为苏砚治伤的旗号。白井毒杀苏砚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姜熏心慕白井,他没必要将事做绝。况且,事情闹大了,牵连出姐姐,凤律自是不愿。

    在姐姐计划完成之前,苏砚不能死。苏砚一死,苏镇发起疯来,保不齐得反咬姐姐。

    凤律紧握缰绳,到了地牢门口,惊的守卫险些以为人来劫狱。

    “苏砚在哪?”

    ……

    地牢深处,苏砚失魂落魄拿起筷子,“好啊,好啊,就让我黄泉路上当个饱死鬼,爹不要我,没人能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投胎,来生也生在富贵门阀,爹不要我,我也不要他!看到头来是谁后悔?”

    他怀着一股怨气,夹了块猪肉放进嘴里。

    没尝到肉味,牢门被打开,一道人影窜出来二话不说踹向他心窝,踹的他胆汁吐了出来。

    “御医,检查一下!我要他活!”凤律立在那,修长的身子裹着凛冽凶煞,看的跟从的御医心惊胆战。

    “世子,饭菜里没毒。”

    凤律眼睛微眯,看了眼小桌有些多余的煤油灯,悬着的心有片刻放松。

    白井行事稳妥,幸亏没公然在酒菜下毒。要不然,他就是想保他,也难了。

    吹灭煤油灯,凤律息事宁人道:“人没事就好。”

    苏砚好半晌认出凤律,想死的人胆子最大,别说凤律眼下承爵乃凤家世子,就是皇帝来了,他也敢公然不敬。

    “好啊,是你,你小子,本少爷不想活了,你也别想痛快!”

    伸手拿起瓷碗往少年头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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