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疯了,你简直疯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世叔敢做,我为何不敢说?”

    “我做了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悬平之战你父兄为国捐躯,关我何事?沈贞,你别冤枉好人!”

    “我没冤枉世叔。”

    沈贞松开推轮椅的手,负手而立,“人在做,天在看。世叔不信,就请望望天。”

    “望天?我望天做什么?我没做过的事,天都不能罚我!”

    话是这样说,苏镇仍忍不住抬头望天。

    天色忽然从明朗变得阴沉,天边乌云密布,一道闪电狠狠劈下来,苏镇怪叫一声,吓得从轮椅跳起来。

    沈贞感慨的看着雨水从天而降,淡淡道:“你看,天不容你。世叔,早做准备吧。”

    “老爷!”苏管家忙将苏镇扶起来,冷眼看着沈贞,“沈大姑娘,我家老爷好歹是你长辈,你这是在说什么?吓谁呢?”

    “没吓谁。”沈贞撑开油纸伞,人站在伞下,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声音多了分飘渺寒凉,“没做过的事,他怕什么?”

    “沈贞!休得危言耸听!老夫戎马半生,难道还能被你个黄口小儿吓倒?”苏镇从失态中醒过神,气冲冲道:“回府!理她作甚!”

    大雨瓢泼,苏家管家颤巍巍的消失在雨幕。

    沈贞握着油纸伞,指节因为用力显得泛白。

    “大小姐?”

    “宁叔,你看到了吗?”

    “什么?”

    “苏镇心虚了。”

    宁管家眼里滚动着可怕的风暴,瞬间从掌管俗务的和气管家变成手握冷刀的亡命之徒,“苏镇虽是小人,但也是靠军功起家的国公,没做过害人之事,他怕什么?大小姐随便一诳,就吓得他露出马脚。”

    说到这,他隐有感叹,“就连天都在帮大小姐。”

    “天有公道,曾经我以为公道在人心,可惜我错了。”

    沈贞转身抬腿迈上台阶,油纸伞被收起来,“公道要靠人争取,如果我早日明白这个道理,阿峥就不会死。”

    “大小姐……”

    “我无事。”

    宁管家担忧道:“万一三日之后苏镇不愿妥协……”

    “那就让他亲眼看着苏砚惨死。”

    沈贞回眸,平日温暖含笑的眼睛,只剩无情。

    雨势越来越大。

    好似回到十二年前那个冰冷的长夜。

    父兄战死沙场,消息传回盛京,风光无限的沈府天仿佛塌了。

    下人告诉她,爹爹和兄长再无法回来了。他们死在了战场,为国捐躯,不能哭,这是属于满门的荣耀。

    她忍住不哭。

    午夜梦回时常惊醒。

    她梦到爹爹一身是血的从尸山血海爬出来,梦见兄长调笑着说要喝她酿的桂花酒,眨眼,尸首分离,死相极惨。

    有人从爹爹怀里翻出通敌信件,皇上并未因为沈家有功降下封赏。

    悬平之战的大胜是父兄拿血肉之躯填出来的,可没有人在乎,人死如灯灭。

    沈贞真切体会到家破人亡,是娘亲病死床榻撒手人寰的那刻。

    年仅八岁的她跪在榻前,看着她娘的尸身越来越凉,只觉得山崩地裂。

    娘临死前亲自将婚书交到她手心,切切嘱咐:“贞贞,你若不喜,大可毁了。”

    那时她小,不知什么叫喜,什么叫不喜,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惶恐和对世事的不平。

    一日之内,她和弟弟被人驱逐出门。

    苏家的人没来。

    婚书贴在她的心口。

    娘曾说过,以后苏家这小子,会是你的夫郎。你爹是他爹顶头上司,你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是他的靠山,他也是你的靠山。

    宋勉猖狂,鸠占鹊巢。那日她偷偷摸摸在拐角等了好久,不见人来。

    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火烧了婚书,为弟弟熬了碗粥。

    忆及当年事,沈贞唇角染笑。

    如今看来,从爹爹怀里翻出通敌信件的,是苏镇。

    苏镇!

    沈贞一箭钉穿靶心,想用婚书掣肘她,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夫郎?她的夫郎,她要亲自选。无需人中龙凤,却一定要是她心头好。

    这大概是全家对她的唯一盼望了。

    他们希望她过的好。

    沈贞看向远处飘忽的云彩,心道,我一定会很好。

    大雨滂沱。

    练武场。

    宁管家和丫鬟明容候立在侧,看着大小姐一箭又一箭的将靶子射烂,神情肃穆。

    这场仗,他们要陪小姐一起打。害了沈家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苏镇气急败坏的离开。

    白井在家里呆的无聊,冒着大雨索性往池家去了趟。

    “苏镇去沈家了,你怎么打算的?我不想让苏家的事惹沈大姑娘烦心,我这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

    池野盯着黑白棋盘,容色内敛,“正巧,我也有个主意。”

    白井离开池家时,脸色不好看。

    池倾拿胳膊捅了捅亲哥,“三哥,他和你密谋什么了?”

    池三郎落下白子,“他来和我打赌,谁先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苏砚,谁就赢。”

    “弄死苏砚?这……赢了怎样?”

    “赢了能有机会接近沈大姑娘。”

    池倾眨眨眼,“这是君子之争?”

    池三郎叹了口气,“不,暗中杀人的事称不上君子。”

    “三哥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白井也是认真的。”

    “三哥,苏砚做错了什么?”池倾一想到三哥要为了沈姐姐去杀人,说不上来的担忧。

    池三郎起身将代表池家子的玉佩系在腰间,回头看她:

    “他错在不该为难沈大姑娘,不该得罪凤小少爷,不该和我抢沈贞!白井想法和我一样,苏家既敢拿婚书挑事,你哥我不妨给他个教训!”

    “沈贞是我看中的人,不管她招赘还是嫁人,我既然喜欢她,她有难,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做。我若无动于衷,白井就会捷足先登。阿池,和白井比起来,或许沈大姑娘还真看不上我。”

    “她看不上你那你还上赶着往跟前凑?”

    池三郎朝妹妹咧嘴笑,“她看不上我,可我看得上她啊。”

    “三哥,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三日之内,苏砚必死!”池三郎撂下这番话,头也不回的踏出门。

    池倾被她哥吓坏了。

    我哥执笔作画的手竟然要握刀了?这不胡来嘛!

    “这不是胡来。”白井指尖拨弄琴弦,“爹,娘,从小到大你们都在耳提面命让儿子娶个美娇娘回来。现在那人出现了,就是沈贞。”

    “她长的最美,全盛京都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貌美的人,我喜欢她那张脸。哪怕入赘,我也要她。”

    “苏国公不该在沈贞放出招赘风声后拿出婚书,苏砚配不上沈贞,若要强娶,只会自取灭亡。我和池三郎约定好,谁先弄死苏砚,谁就有资格站在沈大姑娘面前,如果她要招赘,那个人很可能是我。”

    “爹,娘,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所有,苏砚不能活。”白井整敛衣领端端正正跪在蒲团,“求爹娘帮我。儿子鬼迷心窍,没她不能活!”

    白家娶媳看脸,是盛京世家里面最大的一朵奇葩。

    白家爹娘交流过眼神,本着一颗爱子心肠,白父问:“你不后悔?”

    “不后悔。”

    “若是后悔了呢?”

    白井愣在那,转瞬笑的风流倜傥,“后悔了爹娘也会容忍儿子胡闹吧?”

    白父:“……”

    “哥,你这不是耍赖嘛!”

    白井眼神温温柔柔,根本看不出,他这般温柔乞求,是为了要某人死。

    他道:“池三郎傻,估计会一个人冲锋陷阵,但我不一样,我是家里长子,爹娘疼我入骨,此次遇到难题了,以我的手段许会给人留破绽,但爹出手,苏砚就只能白死了,任谁也查不出是儿子起了杀心。”

    “爹,娘,你们教导我做个君子,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什么都能让,唯独心头好,不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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