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永远是痛苦的,特别是试图追逐真理的智者。”
罗思远悠悠道:“他必须给自己理论中的所有问题找到答案,不能推卸给任何人——因为只有他独自行走在这条道路上。
好在得道之士能一心多用,思维速度远超凡人,
他还能制造石灵傀儡,协助他进行试验。
他观测天象,推测星辰运动,预言日食与流星回归时间,
他冲上云霄,发现雷云后方根本没有雷公电母,并证实普通雷霆可以用一根铁棍或者更加复杂的铁笼来规避。
他挖掘化石,解剖妖魔乃至人类尸体,绘制图纸发现不同物种的亲缘演进关系,
利用灵识,发现许多种瘟疫源于一种渺小的、能够不断繁衍的虫豸...“
罗思远面色一肃,沉声说道:“然而知道的越多,越是发现自己所知甚少,就越是感到恐惧。
在收我为徒时,已经学究天人的师父,精神状况确实不怎么稳定,
他想要证实此生最后一个猜想——这个世界,是假的。”
杜停怀脱口而出,“假的?”
“没错。”
罗思远郑重道:“首先请诸位明确一个概念,万事万物,你,我,空气,泥土,都是有一个个渺小到极点的微粒组成的,
与‘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的说法相似但有所不同,
将物体分无可分,就能得到微粒。
这些微粒成分不同,按照一定的排列顺序组合在一起,才形成了天地万物,才有了众妙变化。
在证实了微粒学说之后,
师父开始尝试论证,光到底是微粒,还是波。
一开始他认为光是微粒,这样可以解释光的直线传播与反射,但后来观测到的衍射现象、偏振现象,
又让他觉得光线是一种波动。
这两种理论互有证据,螺旋上升,
每提出一个理论与数学公式,就会迅速被另一个更简洁完善的理论所推翻,差点把他逼疯。
于是,他做了一个实验。”
罗思远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老旧铁板来,随手抛向空中,用法术将其定住,“他制作了一块有着两道靠得非常紧的竖形平行窄缝的铁板,用法术制造出的高强纤细光线,去照射铁板。
如果光是微粒,那么铁板后方的屏幕,应该呈现出两道竖形平行光条,
如果光是波,那么铁板后方的屏幕,应该呈现出一道一道竖形平行光条——波的波峰相互叠加,波谷相互叠加,而振幅相互抵消,因而呈现出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
结果,屏幕上出现了一道道明暗相间的竖形条纹。”
罗思远一边讲解,一边从指间释放光线,穿过铁板缝隙,让斑马条纹般的明暗光线,投映在楼船上。
“也就是说,单从这一结果来看,光是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然而师父并不满足,他利用法术,设计出了更加精密的实验版本——也就是用一个个的微粒,而非光线。
微粒本身是单独粒子,当它穿过两道竖形平行缝隙的时候,要么从甲缝隙穿过,要么从乙缝隙穿过,
因此,应该在屏幕上映出两道竖形条纹,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屏幕上仍然出现了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楼船上的众人已经彻底听傻了,他们完全听不懂罗思远在讲些什么,
但后者似乎在讲述的过程当中,施展了某种法术,让众人能够意会、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罗思远沉声道:“师父当时想,会不会是微粒相互碰撞,导致微粒表现出波的性质。
于是,他每次只发射一个微粒,穿过双缝,以此来阻绝微粒相互干扰的可能性。
然而,数个时辰后,屏幕上依旧呈现出干涉条纹。
唯一的解释,就是微粒在穿过双缝时,自行分裂成了两份,穿过双缝,自己干扰自己,又再次合并,最后成为完整的一个微粒打在屏幕上。
这就带来了更大的疑惑,微粒是怎么选择该从甲缝隙,还是乙缝隙,还是两道缝隙穿过的呢?
于是乎,师父使用法术,设计了一种精巧到极点的装置,能够观测微粒穿过双缝时候的景象...”
罗思远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结果...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加入了观测设备之后,微粒重新变回了正常微粒,打在屏幕上的痕迹,
也变成了单纯的两道竖形,而非相干条纹。
微粒,组成万事万物一切的微粒,像是能知道有人在偷窥它一样!在被观测时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表现!
惊恐万分的他撤去了装置,用自己的灵识观测微粒,
结果仍然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人的观测行为,能够决定粒子本身!
这种理论,远比承认光同时具有波与微粒两种性质,更加可怕!”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似乎也没什么,毕竟大多数人都还相信神佛存在,相信在冥冥众生之上,有超脱于凡人理解之外的伟大意志。
但对于知道仙佛不再存在的广陈子而言,他绝对无法接受。
如果启用了灵识的人的观测,能影响粒子,
那么成精了的动物行不行?
成精了的植物行不行?
疫病之源的微小虫豸行不行?
贫道不得不佩服师父的强大神经,他甚至提出了一种与证据对应的假设,假定每个微粒里面,都藏着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仙佛,
这些仙佛会故意在实验过程中使坏,侦查过有没有人在偷窥他们。
当然了,仙佛已逝,而且仙佛也不会有兴趣掷骰子。”
罗思远悠悠道:“经历了漫长试验与长久痛苦,师父选择下山行走,在这一过程中收我为徒。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理解他并且跟上他思路的人。
在我的协助之下,他痛苦而又甘之如饴地继续完善试验,
比如,将探测器(可以是装置也可以是用了灵识的人),放在双缝之后,
由于微粒已经通过了双缝,此时‘通过双缝’的事件已经成为了历史,
那么这样一来,在通过双缝事件后的观测行为,还能否倒果为因,影响到历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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