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有比他们更惨的新部门了。
拢共五个人,没有固定办公地点,得做好到处跑的准备,而且干的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这里就是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地儿。
名字倒是好听,叫做什么清网特别行动处,说白了就是个擦屁股的,哪里有那种解决不了的悬案疑案的,就过去帮忙看一眼,大多都是那种警力不足或者办案能力比较底下的边远的地方,或者那些又乱又乡下的地方,他们是空降的,衔是高,但强龙难压地头蛇,人家当地的片警不一定配合,还不知道是谁吃亏。有的案子拖得又久又取证不全,去了也不顶事,就算案子破了,功劳也记不到他们头上,属于当地的。
惨,就是非常惨。
肖落坐在苍蝇馆子油腻腻的塑料凳上,看着今后要不存在同甘,只有同苦的四个同事,苦哈哈地笑了两声,作为队长还是先开口:“选了这么个地方见面,大家别不待见,脏是脏了点,不过羊肉煲是好吃的,咱们今后啥情况,大家心里应该也清楚,我呢,被安了个队长的名,实际上吧就是个更高级点的劳工,今后大家就是要一起过苦日子的同僚了,还希望大家互相扶持。”
“惯例还是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多点了解,后面工作也好配合,我对大家的要求也很简单,工作的时间讲纪律,听指挥,记着大家是干什么的,别做对不起警徽的事儿,其它时候不用管上下级关系。你们来之前应该也看过我的信息了,我叫肖落,小月肖,落叶的落,叫我肖队或者叫名字都成,之前是干刑警的,犯了点不大不小的错误,就被丢进这烂摊子里了。”肖落是看过其他人的档案的,他心里大概有数,所以上来很坦诚。
“明升暗降吗?”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青年显得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太干净,衣服也是带牌的,和他这种穿着某宝五十块一打的背心的人不一样。
肖落听见他清润的嗓音的时候还是心里扑通扑通地加速了,虽然他和对方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但是男人嘛,总归是对初恋容易念念不忘的,不过好在他看档案的时候心里已经吃惊过了,这会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装得像个和蔼的前辈笑着鼓励青年做自我介绍。
其实人也没比他小多少,大概小个两岁,当时肖落读书晚,对方又读书早,所以他们念同一级的时候就差了两岁,但是眼看着自己已经有向油腻的中年男人过渡的倾向了,对方还嫩得像从大学校园刚走出来的一样,肖落盯着对方的脸有点走神。
不过也没有更多的想法了,只是觉得当年就觉得这人帅得不行了,看来自己眼光不错,这么些年了也没有长残。
毕竟只是高中时年少不经事的一点喜欢罢了,他们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在一起,所以最后各自不辞而别的时候也说不上多伤心,就是心里堵得厉害。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没在一起挺可惜的。
过了这么年,对方又这么好的条件,想必早就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吧。如果对方能接受和女人在一块儿,可能都结婚生子了。
肖落其实不确定谢柏群是属于哪一拨的,他至始至终没说过喜欢,对方要理解成是兄弟情也行,但是他觉得谢柏群应该也不讨厌他。
“大家好,我叫谢柏群,松柏的柏,群体的群,我有医学背景,必要的时候可以兼一下法医,不过我估计在这里也不怎么用的上就是了。”谢柏群顺着肖落的自嘲接了下去,他看得出肖落想让大家都能坦诚些,他也挑挑捡捡说了些真话,“我来这儿……实不相瞒,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我家算是一直干警察的,但是到我这辈因为我是独子,我爸妈都不乐意我继续干,觉的太苦了,但是我就……有那么点叛逆吧,死活想来,我爸拗不过我,就把我塞进了这里,觉的不危险,又能让我吃苦,觉的可能我就会放弃了。”
他说完之后余光瞟了瞟肖落,发现男人是有在看他的,不由得心里高兴了些,他和男人这么久没见了,看来男人多少还觉得他眼熟,他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他确实是走关系进来的,但主要是他在他爸办公室里忽的看见男人的档案,一问发现男人要被调来这里了,软磨硬泡让他爸把他塞进来的。
“我也是关系户。”桌上唯一的女性举了手,耸了耸肩膀,“我叫钱澈,被排进来的理由是我是个女的,因为你们都是大老爷们,万一遇上啥女性家属啊女性受害者啊不太方便。”
钱澈的体格很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人没她说的那么简单。
“啊到我了是吗?我是个搞IT背景的,外勤跑的不多……就也是犯了事吧,本来应该被丢出系统的,但可能……觉的丢出去也不妥吧,就把我丢到这儿了,噢,对了,我是不是忘说名儿了,我叫孙星空,星空就是……那个星空呗,忒土,别问,再问自杀。”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眼镜,边介绍边随手打着炉石,谢柏群看了一下,觉的对方信息技术不知道行不行,但反正打游戏是挺强的。
最后一个人是个大胖,是他们几个人里年纪看着最大的,大胖出了一身汗,不停地擦着汗,长得倒是很和善,笑嘻嘻开口:“翁宋,就是我爸妈俩姓拼一块,不过你们可以叫我大胖啦,好记,我一直都这么胖,瘦不下来,我也是犯了错,之前是搞痕检的,其它的检我也会一点。”
肖落耐心地等所有人介绍完,示意老板娘可以把羊肉煲拿上来了,他筷子在自己的酱料碟里搅和,边做总结:“好嘛!合着我们这俩关系户,仨做错事的,正好臭味相投,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正好啤酒也上来了,肖落没给人都倒,他还点了果汁,示意:“喝什么大家随意啊,不勉强,今晚回去我会给大家发我们第一个工作的地儿,祝……流放快乐!”
谢柏群看着男人,觉的自己的脸被碳火烤得有点红,他不太能喝酒,但还是学着男人开了瓶啤酒,大家稀稀拉拉地应和道:“流放快乐!”
谢柏群不知道其它人快不快乐,反正他是真的很快乐。终于……又能见到肖落了。
谢柏群酒量是真的差,只是啤酒斯斯文文抿了小半瓶,人的脸就有些泛红,眼眶也湿漉漉的,一行人酒足饭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这会儿胖哥和女人都围在孙星空旁边联网打斗地主,他们仨原本邀请了肖落,结果肖落的破手机没什么电了,想留着电付钱,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而至于谢柏群,他不往下栽都不错了,不指望他打牌。
肖落把塑料凳往谢柏群那边挪了挪,他们怎么也算是同窗一场,肖落觉着自己不应当让他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还没坐稳谢柏群就跑了出去,躲在马路牙子边上按着胃把酒水都吐了出去。把肖落吓得够呛,寻思着这人也没吃多少。
谢柏群酒量差归差,这会脑子其实还清楚的很,只是借着那么几口微乎其微的酒精,故意软绵绵地往肖落身上倒。
“啊,肖队,我没事……”谢柏群睁着眼睛努力站直,过了一会沮丧地蹲了下去。
肖落心想谁问你有事没事了,从冰柜里带了瓶矿泉水贴在他脸上,陪在边上语重心长劝他:“小谢啊,你这个酒量不行啊,才半瓶,不知道的以为你第一天上班我灌你了呢?不能喝就不要勉强,咱们没这么多条框……”
小谢?这个称呼谢柏群听得眼角一抽,觉的自己装柔弱的策略行不通,喝了两口冰水把胃里的烧灼感压下去了一些,抹了把脸往店里走。
谢柏群本来也问题不大。他只是今天都在火车上,空气不流通,让人没什么食欲,他对羊肉有些不严重的过敏,一整天下来都没吃什么,胃里才会烧得慌,这会他黑着脸掐着胃坐回了塑料椅上。
“诶,怎么还气上了?”肖落哥俩好似地搭了搭他的肩,想教育一下,“小谢啊,你听哥给你……”
“肖落,咱们高中同班三年同寝三年,起码是老同学一场,你这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了?知道的以为你闹着玩才这么叫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叔叔还是伯伯呢。”
肖落心想,明明是他刚刚先喊的肖队的,他还以为对方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忽的被点破,肖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觉的有些不合适,他是个纯纯的gay,他从初中就知道,高中当时也没怀疑过自己的心思,从看到谢柏群第一眼就喜欢对方了。
真要说为什么喜欢,肖落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是对方长的合胃口?还是对方在他打架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掺进来?还是对方抓着他让他交作业斗智斗勇的时候喜欢上的?肖落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俩就已经在其他人眼里有些过于黏糊了。
但是他今年已经二十九了,即将迈入三十大关,这么久没见了,这会儿也只剩下了一点同窗的情谊而已。
肖落笑了笑,“哟,这不是您先喊我肖队的嘛,我这些年变了挺多的,我以为你没认出来,我突然喊一句老同学多尴尬。说说吧高材生,怎么想不开混到这儿来了?真乐意来受罪啊?”
肖落当时成绩也就中等,高三的时候家里变故,成绩更是一落千丈,谢柏群则是从头好到尾,高一进来的时候就是年级前十,高三的时候老师们都对考个清华北大寄予厚望,虽然肖落没有问过,但是从当时流传的喜报来看,对方好像是去了清华的。
“谁没有点军警梦了,拿枪缉凶救人多帅。”谢柏群嘟嘟囔囔地回。男人真的变得很多,在他们分开之后还蹿高了许多,人高马大的,刚刚靠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浑身肌肉,硬邦邦的,也黑了很多,浑身的少年气褪得一干二净,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了。
但他们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见过,谢柏群读完本科去国外深造,继续读博,读博的时候和导师合作支援一个国际项目,设计一个在欠发达地区也能够实施的医疗卫生系统,减少一些疾病的交叉感染和传播。
谢柏群虽然家里可以说是军警世家,但谢柏群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小时候体弱多病,父母的愿望是他健健康康长大就行了,一直对小柏群想要像父亲一样当警察的愿望视而不见,退而求其次地勉勉强强把人塞进了五年制的临床医,哄骗他说这是打基础,他只好自己辅修了法医。
被送去国外进修的时候谢柏群也是一头雾水,他爸妈说他是读书的料,让他放心读,想读多久读多久,家里养得起,要趁年轻发展自己,所以谢柏群又只好自己辅修了犯罪心理和侦查,后来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出去做项目,倒是真叫他遇上了真枪实弹。
很不好受。
不是和死人不停地打交道地不好受,而是麻木。他们被困在战区,每天只能麻木地救人,处理的方式极度粗暴,手上的药要什么没有没有什么,谢柏群一度不知道自己是在救人还是杀人。
后来有军队来救他们,其实也不是为了救他们,主要是另一支和他们一样困在战区的中国的医疗小组,在收到他们同样落在这里的消息之后合并救援了。
他属于身强力壮的青年男性那一拨,是最后离开战区的,当时他还跟着肖落他们小队活动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们队里的医疗兵牺牲了。
肖落没有认出他,因为他们都脏兮兮的,灰头土脸,谁也认不出谁。肖落要照顾的人很多,顾不上去分每个人都是谁。
谢柏群的愿望死灰复燃,在结束学业之后回国,一直到混进刑警队的时候才被他爸发现,他妈哭的梨花带雨地和他说不安全,他只好每天去他爸办公室避难,一直到看到了肖落的调任安排。
“帅什么,一点都不有趣的。你今年八岁吗小朋友?而且在我们这儿……你恐怕得放下你那些宏大理想了,我们遇到的更多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认清现实吧。”男人又好笑又无奈,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小事好啊。”男人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天下太平的话,我们这些公仆,每天送送迷路的小孩,处理处理醉汉多好,打打杀杀的才要命呢,是不是,醉鬼。”
肖落看着谢柏群脑袋在钓鱼,觉的对方没有听进去。
他拍拍手去前台付钱,示意大家伙儿该散的散,还想玩的随意,他们几个都是带着行李今天到这里接受调职和建组任命的,都是背井离乡的,也没人记着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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