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王府关门甚早,每每一到入夜,便立刻合了门扇,不叫闲杂人等入内。
这一夜依然如旧。看门人正坐在石阶上打瞌睡,睡到四更时,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来到门前,不满地问了一句谁啊?
“我是广陵侯世子薛南山,来见淮阴王,劳驾开个门!”
“放屁,撒谎也不撒得真一点。”看门人骂道,“世子爷如今在牢里呢,并没有特赦,你算哪门子世子?而且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淮阴王府!识相点的就快滚!”
“我当真是薛南山,你放我进去一见便知!”
“管你什么南山北山的,告诉你,不可能!赶紧滚!”
看门人说着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转头一看大门已经被踹开,门栓断成了两截。
幽幽月光之下,门外的站着两个高挑的男人,其中一个身上还沾着血迹,月色洒在他面孔上,映得他像鬼一样阴森。
看门人当即吓得两腿发抖,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
那个人却缓步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看门人张着嘴瞪着他看,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只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
“去把门关上。”薛南山轻声说,“再去通报淮阴王。”
“王……王爷已经睡了……”
“那就把他叫起来,”薛南山的声音如冰一般寒,“睡觉就把他打醒,病了就架着他起身,不管他在做什么,都让他来见我。”
看门人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先找了新门栓关上门,又连滚带爬地去通报淮阴王。
淮阴王正在榻上睡着。如今天冷了,他疾病未愈,有些畏寒,抱着个手炉睡得也不安稳。外面响起一点动静,他就立刻醒了。
他刚刚坐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扣门声,犹犹豫豫的,像是怕惊扰了自己,又不得不为。
“什么事?”淮阴王疲乏地问。
“启禀王爷……世子爷他……他不知怎么的……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淮阴王一下子就清醒了,“你怎么知道的?谁来报的信?”
“世子爷……世子爷自己……”
“在哪呢?”
“就在外面……”
淮阴王一把掀开被子,连外衣也顾不得穿,踩着鞋就跑出了门。服侍的人不敢怠慢,急忙扯了披风跟上去,好说歹说给王爷披上了。
“世子在哪?”他焦急地问,“可是一人吗?怎么出来的?可有特赦?”
“这……小的一概不知,只知道还带了一个人……”
“这可是麻烦了。”淮阴王叹了口气,直朝着外面去。
经过正厅时,却赫然发现薛南山已经在厅里了。屋内的桌子上放着白天没喝完的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正大口大口地灌着。
“隔夜的茶,喝不得!”淮阴王一见就急了,“快放下,我叫他们给你烧热的!”
“不必了,有口水就行。”薛南山虚弱地说,“有吃的吗?”
淮阴王立刻吩咐下人去拿。这时他看到旁边似乎有个人影动了动,转头看去,发现屋内还有个男人,正站在薛南山不远处,手里还持着一把刀。
“你是何人?”淮阴王神色一沉。
“回王爷话,在下富池,是世子夫人的侍卫。”那人行礼道,“方才护着世子爷来此,多有得罪。”
淮阴王闻言,更加觉得头痛。他转头看着薛南山,后者喝完了水,坐在椅子里大口喘着气,浑身上下又脏又乱,全无一丝世家子的模样。
“你是怎么出来的?”淮阴王问,“看你这样子,可不像陛下特赦。”
“此事说来话长。”薛南山喘着气道。
“罢了。既如此,也不急在这一时。”淮阴王摇头,“你先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一觉,其他事明日再说。”
言毕,他忽然转身,对着身后之人喝道:“吩咐下去,今晚这里的事,谁敢多说一个字,当心他的命。”
下人们连连答应,谁也不敢违拗。淮阴王又安排人将房间布置出来,暂且安排那两人各自住下。
饭菜和点心很快便上来了。薛南山也顾不得做样子,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吃着。他许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像头饿久了的狮子。
看他这模样,淮阴王也只能叹气。忽然想起他那位知书达理的夫人,如今不知怎样,更不知若是她见到薛南山这幅样子,又作何感想。
眼见着天快亮了,淮阴王要下人准备了热水,让薛南山洗漱后再睡。牢里又湿又冷,他早已难受得不得了,当下便沐浴更衣,勉强算是把自己弄干净了。
收拾完毕后,日头已渐渐升起。薛南山困得东倒西歪,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回房内倒头便睡,一口气睡了五六个时辰,一直到傍晚才幽幽转醒。
他太累了,醒了也是浑身酸痛,毫无力气。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稍微动一动便难受得很。
薛南山迷迷糊糊地在榻上躺着,半睡半醒间隐约看到好像有人坐在床前看他。于是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白衣男子正在不远处坐着,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薛南山皱起了眉。他勉强仔细看了看,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险岭?”他低声问,“你怎会在此……莫非是我做了梦?”
“二哥,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对他道,“是我,淮阴王派人通报了我一声,我得知了便马上赶过来了。”
薛南山昏沉沉地看着他,脑中闪过无数人事。蓦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扯住了薛险岭的手腕。
“谢云锦在哪?”他问,“她在侯府吗?父亲知道我逃出来了吗?”
“此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父亲并不知。”薛险岭说着,轻叹了口气,“谢家小姐……如今已经在侯府了。”
薛南山闻言,微微一愣,接着便放开了手。
“好快……好快……”他喃喃着,却有些茫然。
薛险岭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他朝屋外喊了一声。
外面人应声而来。薛南山看了他一眼,是个瘦小的男子,端着一个托盘进了来,里面放着几件叠好的衣服。
“哥哥,我带了些你常穿的衣服给你。”薛险岭对他道,“你先换上,去吃点东西吧。”
薛南山点了点头。那下人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便躬身退出去了。
薛险岭叹了口气,也起身出了门。薛南山听见他在外面吩咐人说待会世子出来,就带他去吃些饭食。
等到薛南山穿好衣服走出门时,薛险岭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那个下人等在门外,显然是在照吩咐办事。
“三公子呢?”薛南山问。
下人摇了摇头。
“罢了,既如此你就带我过去吧。”
那下人低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走在前面,薛南山走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长廊而行。
薛南山正缓步走着,神色却越来越阴沉。
路过一个空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叫住了面前的人。
“我后背上有些不舒服,你来帮我看看,是不是针脚太粗糙。”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屋内,手还在背上抓了抓。
下人不敢怠慢,急忙随他进来。待到关上房门,正要为他看看衣服的时候,薛南山却突然回过头来,垂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这把戏可不好玩。”他冷漠地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可你来了也就来了,为何穿成这幅样子?”
来人低垂着头,并不说话。薛南山看了一会,无奈地笑了一声。
“你再继续装的话,我可要跟你发火了。”
他说着,一把将那人扯了过来。手掌下的身板柔若似无骨,分明是个女人。
“谢云锦,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他轻声说。
“世子此言差矣。”那人忽然笑道,声音清脆动人,“公道来算,你今日能逃脱都是我的功劳,怎么不谢我反而教训我?”
薛南山挑了挑眉。他低下头,正对上谢云锦一双乌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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