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谢云锦一直住在淮阴王府,倒也算相安无事。
白日里她什么都不做,只坐在窗前绣帕子,也不说话,一绣就是整整一天。
这期间内,三公子来得最勤,几乎每日都来请安。他担忧兄长安危,却又不敢说得太过,怕惹谢云锦厌烦,每次坐坐就走,心急也忍着不表露出来。
他一个小孩子,自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过是干着急。
而富池静养了几天,倒是恢复了不少,偶尔会来外面候着,等小主人出来问他话。他本来就话少,如今看谢云锦不多言,就更加沉默了。
如此一来,气氛便更加压抑低沉,甚至连整个淮阴王府都似乎被郁郁寡欢所笼罩。
谢云锦对此却无动于衷。轩儿看着她那平淡安静的模样,心中十分不解,又不好发问,只能愁眉苦脸地陪着她,亦步亦趋。
谢云锦早看出她有话想说,也不戳穿,只等她憋不住了自己来问。
轩儿当然知道小姐是什么性子。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终于在某天傍晚下定了决心,来到了谢云锦身边。
“少夫人,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您怎么都不急啊?”她皱着眉问。
谢云锦手中的针线却未停:“若是着急有用,我每天急上一百遍也愿意。可惜有些事不是急就能做成的。”
“那少夫人也总该想想法子啊!总不能看着世子爷在牢里受苦!他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对您可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你以为我不愿意想法子吗?”谢云锦淡淡的说着,手里的针却停了下来,“我也知道,若是世子有什么不测,恐怕连我也活不成。可我还能做什么呢,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在这里看着不成?”
“不是我想看着,而是我不得不看着。”谢云锦叹着气道,“世子爷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对他所做之事几乎一无所知。不是我不想谋划,我是不敢谋划,怕自己不小心帮了倒忙,救不了他不说,反而拖累了他。”
“可是少夫人——”
“那你有什么法子呢?又要我去做什么呢?”谢云锦反问道,“我去求淮阴王,去求薛老侯爷?或者我打点廷尉署去见世子一面?我不过是世子刚过门的妻子,连公婆都未见一面,也不是什么诰命夫人,我有多大能耐去做这些事?”
轩儿张了张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她顿了半晌,咬住了下唇,面上十分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该嫁到薛家来。”她堵气似的说,“我真替小姐觉得不公。若是没嫁给他,小姐现在还好好的在谢府呢,哪有这些糟心事找上门来。”
她这番话不过是替谢云锦鸣不平。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倒是都戳中了谢云锦的心事。一时间不免觉得抑郁起来。
“说的是啊。”她将帕子展开来,低头看着上面绣的并蒂莲花,“若是没嫁给他,我此刻……想必只管下棋抚琴,饮茶听松吧。”
说到底,与薛南山是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的。这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自己,与他,都无关。
“我不过是……怕他连累我罢了。”谢云锦喃喃道。
她取来剪子,将帕子裁了,重新做成了香囊,吩咐轩儿取了安神的药草来放进去,还封了一些金疮药在里面。
然后她去求了淮阴王,请他帮忙,托人将这些香囊带到牢里,交给薛南山。
谢云锦不敢稍文书给他,怕落人口实,给人拿住什么把柄。她所做的,不过是每日想着薛南山爱吃什么,能用上什么,但凡能让淮阴王送进去的,就都托给了他。
“薛夫人待他当真是好的。”淮阴王笑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情深义重。”
“与其说情深义重,倒不如说是尽人事,听天命。”谢云锦勉强笑了笑,“自我嫁过来,就没见世子爷的身体好起来过,整日喝着药,还要再静养。如今关在牢房里,也不知道他熬不熬得住。”
“他熬得住。比这艰苦的地方他都待过。”淮阴王笑着摇头,“外面人看他出身好,以为他养尊处优,是个只知横行霸道的公子哥,却不知他是一路苦过来的。昔年在军中,大家都一个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我倒不信一个廷尉署他就挨不过去了。”
“世子从前生过病吗?”谢云锦问。
“这……倒是不多。”淮阴王迟疑道,“受的伤倒是不少,但生病……的确不多。”
“淮阴王大约不知,牢里关着,不易受伤,却易生病。”谢云锦蹙着眉说,“那地方常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又有老鼠来回穿梭,夺人食物,极容易染病。世子伤上加伤还能有所转圜,若是伤上加病……只怕就难了……”
淮阴王十分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听来的。”谢云锦半真半假地说道,“在王府久了,什么话没听到过。就算不知,跟下人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
淮阴王顿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
“薛世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他强笑着说,“薛夫人放心,我会再打点的。”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说额格其回来了。
谢云锦已经知道,额格其是胡语里姐姐的意思,这府里的下人都这么称呼护卫首领阿斯如。自那天之后自己就没再见过她,还担心过她的安危,谁知隔了这么多天,居然自己回来了。
她朝门外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那胡族女子。她换了另一身红衣,风尘仆仆,面带倦意的出现在外面。
过了一会,阿斯如大步走了进来,拱手向淮阴王和谢云锦问安。
“见过王爷,见过世子夫人。”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被人绊住脚要这么久吗?”淮阴王挑眉道,“还是说又去另外办事了?”
“确实被人耽搁了很久。毕竟跟对方还算有些渊源。”阿斯如冷笑道,“不过今日急着赶回来,是打听到了另外一件事。本以为不足为道,谁知道他们的排场实在大的不得了。”
“是什么事?”
“广陵侯从塞外回来了。带了一队的车马,估计这几日就回府了。我猜……”阿斯如说着,看了看谢云锦,“要不了多久,侯府就会来人接世子夫人和三公子回去了。”
“这事不好,世子夫人不能回广陵侯府。”淮阴王忽然变了脸色,“若薛南山在还罢了,他不在的话可就……对了,大公子回来了吗?”
“薛大公子回没回来我不知道,那位大少奶奶倒好像回来了。”
“那个不省油的灯,看来薛老侯爷是真的打算对世子动手。”淮阴王摇着头,忽然对谢云锦道:“这事得想个办法,广陵侯府如今只怕是一团黑水,摆好了阵只等着请君入瓮呢。”
谢云锦听他这样说,一时有些半信半疑:“虽说侯府不是寻常之地,但何至于如你说的这样骇人?”
“一个想杀儿子的父亲,能造出什么好地方来。”淮阴王冷冷道,“把这事想法子传到牢里去,差人问问世子有什么打算。”
阿斯如应了一声。她看了谢云锦一眼,却见谢云锦正垂头沉思,竟然并不十分慌乱。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性情倒是有几分稳重。阿斯如暗自揣度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若是再过几年,历练历练,说不定更有的看。
她用眼睛比量了一下谢云锦的身段,见她生得匀称,骨相也好,更是高看了她几眼。
“敢问世子夫人,可会用刀剑吗?”阿斯如忽然问。
谢云锦吃了一惊:“从未用过,中原的女子有几个会使刀剑的。”
“依我说,女人当有些防身的手段。我们胡人女子个个好身手,连男人也比下去了,我初到中原的时候,看到那些大家闺秀还不适应呢。”
“别胡说。”淮阴王呵斥道,“一方水土一方人。要你学大家闺秀,你还学不来。”
阿斯如笑了起来。谢云锦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活得比自己痛快多了。不像自己,被诸多礼数规矩束缚,只能做笼中鸟,注定飞不上九霄。
她忽然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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