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晚霞落时,映红了悬在屋檐下的铃铛。谢云锦无心用晚饭,只喝了些粥,便去长廊的椅子上坐着,唤富池来说话。

    富池换了身白衣,立在廊下拱手道:“见过小主人。”

    谢云锦问他是否受伤?见他无恙,就直接询问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富池却道那些人行事十分缜密,竟没什么纰漏。若不是他曾随谢老爷去过几次侯府,认出来其中一个是侯府护院,还没办法确信他们的身份。

    “当真是侯府之人?其他人的腰牌可看见了?”谢云锦问。

    “小主人觉得,他们会随身携带此物吗?”富池垂着眼道,“若是我想做些诡秘之事,自然不会叫人认出我的。”

    谢云锦觉得他说得有理,可心中却也有些疑云,便轻声道:“可知道他们为何跟着我吗?”

    富池摇头:“这些家伙口风紧的很,问不出什么,也不知是何人派来的。”

    “不论是谁,现在想必也明白,我已经知晓此事了。”谢云锦沉思道,“真是想不到,薛家居然这么不放心我。”

    “小主人且宽心。有我在一日,必不叫小主人担惊受怕。”

    谢云锦点点头。见已问不出什么,便让他离开了。

    那一夜她有些睡不着,过了四更才勉强安寝。可刚睡了没一会,右耳忽然隐隐作痛,疼得她心中一阵烦乱。

    谢云锦揉着耳朵,缓缓坐起身来。刚靠在软垫上时,忽然听到了谢老爷的声音,像是在书房,语气很是不善。

    “你好大胆子!”谢老爷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怒气,“侯府的人你也敢杀,当真是活腻了!”

    “老爷明鉴,我并未伤害他们性命。”富池的嗓音这时听来竟分外清冷,“这些人一路跟着小主人,我不知来历,所以出手重了些——”

    “你都认出那个护院了,还不知收敛,分明就是故意的!”

    “老爷,是广陵侯府欺瞒在先,明明小主人已经许了他们,何必行此龌蹉之事,真叫人不耻。”

    “你这愚忠之辈,我看你眼中只有小主人,也不把我这个老主子放在眼里了!”谢老爷怒道,“幸亏你没伤人命,否则你的脑袋几颗也不够赔的!这次我且不追究,再有下次,就自求多福吧!”

    “老爷,不知此事……可会牵连到小主人?”

    “自然是不会,否则你还有命站在这吗?”谢老爷喝道,“往后做事谨慎着点,别再惹出事来。行了,你出去吧。”

    富池应声去了。谢老爷独自在书房里长吁短叹,听上去很是愁闷。

    谢云锦撤了软垫,重新躺在榻上。她心中五味陈杂,也不知是该感谢富池的忠心,还是该伤心爹爹的诸多隐瞒。

    她心里还有件事,便是惦记着与裘郎中之约。即便侯府行事不端,但这薛世子……该救却还是要救。

    第二日到时,谢云锦一早就起来梳妆,也没惊动家里人,只悄悄带着轩儿和富池出门去了。

    裘郎中早已在侯府外的一处林子里等着,手里还拎着一个药箱。

    谢云锦下了轿子,同他问候一声,便转过身望了望那处高墙大院。

    那广陵侯府门第森严,皆是红木朱漆,气派非凡。先皇钦赐的匾额高悬在上,门外驻守着几队府兵,台阶下方还安置了两只石辟邪,正威武地平视前方。

    眼见着压迫感扑面而来,谢云锦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因着还未过门,她一个女儿家贸然登堂多有不便,于是便吩咐轿子停在一处僻静地方,只让富池拿上腰牌,带着裘郎中去应门。

    他们走后,谢云锦独坐在轿中,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一切顺利,那侯府一见是谢家请的大夫,二话不说就直接迎入府内,见了夫人后便被引着去见薛世子了。

    谢云锦侧耳听着,只听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走了一段距离后似乎来到了一处院落内。有个丫鬟上来,听说是来给世子看病的,就带到了房门外。

    “世子,有大夫来了。可请进去吗?”她恭敬地问。

    屋内响起一阵咳嗽声。一个男人懒懒地应了一句,几分疲惫,几分不耐烦。

    “又是大夫,陆陆续续来了多少大夫了。不见。”

    那丫鬟不敢说话了。这时富池却忽然道:“回禀世子,在下是谢家人。谢家关心世子,特意遣一位郎中来为世子看诊。”

    “谢家?”那男人冷冷地重复着,“哪个谢家?”

    “是与世子结亲的谢员外家。”

    薛世子闻言,哼了一声,放裘郎中进去了,却让富池等在外面。屋内传来些响动,似乎是裘郎中正准备看诊。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薛南山竟发出一阵冷笑,嗓音阴沉,令人不寒而栗。

    “谢家可真是殷勤。前日派了一个,今日又派了一个。当真是怕我早死了,连累他们家女儿当寡妇。”

    谢云锦闻听此言,心头一紧,顿时绞紧了衣袖。

    裘郎中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十分平静。

    “我并不知阁下与谢家是何渊源,不过收了钱财,与人方便。烦请世子起身,让我探探脉息。”

    他朝薛南山走近几步,薛南山却剧烈咳嗽起来。

    “是你?”他厉声说,“我认得你,好小子,迎松客栈里那丫头冲撞我,是你解的围。咱们可真是冤家路窄。”

    “这倒有趣了,你竟不认识那女公子?”裘郎中平静道,“今日可是她要我来看看你的病情。”

    屋里忽然一片死寂。谢云锦愣了一下,不由得紧张起来。

    薛南山原来并不知她身份。虽说自己并未刻意隐瞒,但如今骤然抖出此事,不知他作何感想。

    她正不安着,却听到薛南山说话了,声音竟有些急躁。

    “她让你来的?她是谢家人?她叫什么?现在在哪?”

    他嗓音沙哑,似是有些癫狂,听得谢云锦心惊肉跳。

    裘郎中却缓缓道:“世子既然有疾在身,还是冷静些好。我先替世子把脉吧。”

    “不必了,把什么脉。”薛南山又咳嗽起来,“我是要死的人了,何必再治。你走吧,回去告诉那谢家小姐,我这几日就差人退了这门亲事。也不用她费尽心思找大夫了。”

    裘郎中闻言却笑道:“我观世子神色,倒不像是不治之症,让我瞧一瞧又何妨?”

    “你这大夫倒是尽职。”薛南山冷笑,“你既要诊,就由得你诊。死马但当活马医吧。”

    他闷声咳着,忽然又抬高了声音。

    “谢家的,你们小姐叫什么?”他像是在问富池。

    “回世子爷,我家小主人小字云锦。”富池在窗外道。

    “云锦……云中谁寄锦书来。”薛南山喃喃道,“有趣,有趣。”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声竟有些诡异。

    谢云锦只觉得他这声音与梦中一般无二。她的右眼皮忽然跳了起来,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心内莫名有些不安。她立即知会轿夫起轿,马上回府。

    “小姐,怎么就走了?”轩儿疑惑道,“富池和那郎中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就说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谢云锦对她道,“郎中算是谢家派去的,不会有事。到时候叫富池给他些银钱就是了。”

    言毕,也不再听那府内动静,起了轿便走,逃似地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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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池一整日都没有回来。

    他迟迟没有消息,谢云锦也无心做其他事,只能将那吉服撑在绣架上,捻着金线细细地绣上面的牡丹。

    她不吃不喝,一直绣到了傍晚。夕阳落下时,忽听外面的人说广陵侯府来了人,送了些东西到府上。

    谢云锦丢下针线,缓步来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轩儿欢天喜地的朝这边走着,后面正跟着富池,仍旧是那副平静模样。

    她迎了上去,正打算问问事情如何,轩儿却赶过来,竟道了声喜。

    “小姐,大喜事!”轩儿笑道,“那个大夫真是个神医!竟然治好了薛世子的病!侯爷夫人高兴的不得了,送了好多东西给小姐呢!”

    原来薛南山病得蹊跷,连看了几个太医也不见效,已经连着几日粒米未进了。眼看着他一日不如一日,薛家差不多连后事都备下了,谁知这裘郎中看了,给开了方子,竟然能吃东西了。

    谢云锦勉强放下心来,强笑道:“这自然是好事……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富池闻言,便拱手道:“回小主人,起初不知怎的,薛世子与那郎中有些不和,发了顿脾气,薛家就把他扣下了,想发落他。谁知这郎中倒有点见识,也不急也不恼,就坐着喝茶。那薛世子喝了药,过了一个时辰就不咳了,再过一个时辰,便开始要东西吃了。”

    “此话当真?”

    “在下不敢欺瞒小主人。”

    正说着话,只见谢老爷怒气冲冲地来了,显然是知道了谢云锦私自请了大夫去侯府。谢云锦一见急忙关门回房,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断不肯见爹爹。

    谢老爷无法,在外面数落了几句,也不敢怠慢侯府中人,急急的又去拜谢了。

    谢云锦坐在屋内,望着绣架上的吉服出神。过了一会,便伸手去摸。白皙的手指擦过那柔软的锦缎,只觉得心里松泛多了。

    她取了茶来,刚喝一口,就听见侯府来人给谢老爷道了声喜。谢老爷不解,忙问喜从何来?

    “实不相瞒,薛老侯爷和夫人见世子病情有了起色,大喜过望,又听说是小姐派来的大夫,直说小姐是贵人。”那人笑道,“我家侯爷的意思,是想婚期不变,还照老日子,迎娶谢小姐进门,给世子冲冲喜。”

    谢云锦手指一抖,杯子竟没抓稳,险些落在地上。

    “这……这……”谢老爷的声音却有些紧张,但仍旧赔着笑,“这自然是好事……还请替我谢过侯爷……”

    谢云锦的右眼皮又跳了起来。她放下茶杯,在房中来回踱步,秀眉深锁。

    虽说她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能救薛世子性命。如今愿望达成,本该高兴,谁知却这般焦灼,实在奇怪。

    但却也无他法可想……只能盼一切无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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