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那一夜,谢云锦忽然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身着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被一群青面獠牙的小鬼抬到了乱坟岗。

    那里有一座孤坟,一个穿着大红吉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坟前。

    “不,不……”谢云锦吓得脸色发白。

    这一幕……她似曾相识。

    “夫人啊,为夫等你等得好苦。”男人转过身来,他脸色发青,神情阴狠,但眉目英俊,又确确实实是薛南山。

    谢云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该知道那饭菜里有毒,怎么会……

    “这话应该我问夫人。”薛南山掀起轿帘,将她拖入怀中,细瘦的手指宛如鹰爪,狠狠钳制在她腰间:“夫人为何不提醒于我?”

    他的身体像是一块冰,谢云锦冻得瑟瑟发抖,强撑着道:“我给了你簪子,我给了你簪子啊……”

    “罢了。”男人冷冷笑了一声,将一支发黑的银簪插入她的发间。

    “下来陪我吧。”

    薛南山脸上的皮肉忽然剥落,露出里面焦黑的骨架,却还在晃着牙关,咯吱咯吱的笑。

    谢云锦心跳骤紧,惨叫出声:“别碰我,别碰我!”

    正当她惊惧之时,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将她从那噩梦中推醒过来。

    她睁开了眼,胸口却还止不住剧烈的起伏,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姐又做噩梦了吗?”。

    谢云锦转过头,看到她的侍女轩儿正站在一旁,面上有些不安。

    “无妨。”谢云锦却摇摇头。

    与其说是做噩梦……不如说是上一世的遭遇太过恐怖,令她始终无法忘记。

    见轩儿还盯着自己看,谢云锦便对她柔声道:“我没事,你去打些水来。”

    趁着轩儿去取水的时候,谢云锦翻身下床,缓步来到桌边,展开了那副绘着薛南山画像的卷轴。

    卷轴上的人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一看就是个无忧无虑的世家贵公子。

    仔细想来,和那天她见到的薛南山其实并不一样。

    她至今也没办法忘记,那人有一双极亮的眼睛,就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恶狼,随时警惕着,等待着,随时都会暴起发难,将敌人一击致命。

    着实不像是会中别人埋伏的样子。

    谢云锦正沉思着,忽而有几声闲话传进她的耳朵。

    “老爷今天派人去广陵府,给未来姑爷送人参去了。”听这声音,似乎是一个管事的中年男人。

    有人不屑的接道:“嘁,明着说是送礼,其实不就是去看看他到底病成什么样了吗。话说回来,姑爷究竟得了什么病?竟然需要推迟婚期?”

    “根本不是什么病。”一开始说话的管事忽而压低了声音,“去送礼的小厮远远看了薛世子一眼,说嘴唇发紫,指甲发白,分明,分明是……”

    “中毒了?!”

    “小点声!老爷不让说出去,尤其不能告诉小姐!”

    谢云锦的睫毛一颤,缓缓放下卷轴,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别话说一半啊!”有人问道,“他身份多尊贵,谁敢给他下毒?”

    “就是身份尊贵,才会招来杀身之祸啊!广陵侯府树大根深,谁知道做过多少肮脏事,得罪过多少人!”

    “那……万一这薛世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连累了小姐?”

    “这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了,先别多说,只当不知道。”

    那些人低声说着,渐渐散开了。

    谢云锦慢慢坐下来,只觉得心烦意乱。

    中毒了……重来一次,他竟然还是中毒了!

    一想到刚刚的噩梦,她就手脚冰凉。

    为了救薛南山,她已经抛弃了女子最重要的矜持和名声。

    可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若是这样的话,也顾不得许多了。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到那时想再抽身也来不及了。

    她正对着那画轴出神,轩儿取了水过来,见小姐目不转睛,便偷偷一笑,将水送上面前。

    “小姐不过看了一眼画像,便如此念念不忘,看来薛世子当真是小姐的良人啊。”

    “你这丫头,别乱说。”谢云锦回过神来:“为我梳妆吧,我要去见爹爹。”

    每日午后,谢老爷都会在花厅里会见一些店铺里的记账先生和掌柜的。

    谢云锦打听了一下,待客人走了,就着人取了一盒新作的糕点,又沏了一壶新茶,亲自送了过去。

    谢老爷见到谢云锦,难免有些惊讶。接过她奉来的茶杯,却仍旧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了?若是被外男见到了可如何是好!”他嗔怪道。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责备,就见谢云锦双膝微屈,跪倒在地。

    谢老爷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你这是要做什么?!”

    “爹爹,女儿有一事相求。”说是相求,谢云锦的声音却是不卑不亢,杏眸中满是坚定倔强。

    谢老爷的右眼皮忽然一跳,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女儿便重重的磕头在地。

    “求爹爹,与薛家退亲!”

    谢老爷只觉得头颅“嗡”地一声,一下子就炸了。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跟着胡闹什么!”他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广陵侯府!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谢云锦却是丝毫不怕的。

    因为她知道,那广陵侯世子或许活不成了。若再不退婚,自己性命也不保。

    “爹爹责怪女儿任性,女儿没有怨言。”她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但这门亲事,女儿一定要退!”

    “荒唐啊!”谢老爷锤着胸口,怒气冲冲地呵斥她,“你以为我不想退亲?你以为我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生死未卜之人?爹不是不答应,爹是不敢啊!”

    莫说他只是个员外郎,就算他是当朝宰相,怕是也不敢退广陵侯府的婚。

    这广陵侯称谓乃是先皇钦赐,世袭已两代,家教清明,门规森严。昔日掌禁卫军,曾权倾朝野,风头无两。薛侯爷盛年之时常征战沙场,立下无数军功,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但薛侯爷脾气古怪,性情孤冷,凡事说一不二,容不得他人忤逆。且他生性多疑,总觉得有人要害他,曾有个近身侍卫私下见他时未解佩刀,竟被他一剑刺死了。

    虽说他行事有些暴虐,可对待夫人却极好。自二十五岁娶她过门,便再未纳过一房姬妾。可他对子女却又十分冷淡,从来不与他们亲近。

    薛夫人为他生了三子一女,他都不喜。如今长子常年驻守在外,长女替公主远嫁,幼子年纪又太小,府中只留下次子薛南山,从来无人管辖,由着他自己摔打。

    但这薛南山也是个奇人,生得品貌非凡,虽然没人看管,却自学了一身的本事,性情聪慧,温文有礼,与薛侯爷既然相反。连皇上都十分喜欢,亲自选定了他为侯府世子。

    如今薛侯爷老了,性子越发古怪,原本在朝中正如日中天,却忽然把官一辞,告老还乡,竟不再涉朝中事。

    可即便如此,广陵侯府人脉未断,威名犹在。向来只有他们拒绝别人的,哪有别人拒绝他们的。

    谢云锦虽知道其中利害,但一想到那凄凉下场,心急之下仍旧苦苦哀求爹爹。谢老爷哪里肯依,但当下无奈,只得将一些极隐秘的事告诉了女儿。

    原来他派去问候的人里,特意安排了一位大夫。那大夫趁人不备,悄悄看了薛世子的药渣,都是些补气固本的药,只是药性有些生猛,喝着伤身。

    可这广陵侯府如此显赫,按理说府上必然有名医,开方子不会不谨慎。

    因此这侯府的大夫,必定不清白。

    而更让谢老爷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薛老侯爷并无一丝担忧神色。

    原来此人武将出身,南征北战了一辈子,是个面冷心冷之人。他对薛南山不闻不问,还骂他不能死在沙场上,实在是丢了薛家的脸。

    见老侯爷如此,派去的人也不敢多说多问,将礼送到了也就立刻回来了。

    “以薛家眼下的光景,贸然退亲,恐怕会招来祸患。”谢老爷叹道,“锦儿,你别叫爹爹为难,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谢云锦红了眼圈,委屈地看着爹爹不动。

    “爹既知他家并非是善类,何必又将我许给他们?”她哽咽道。

    谢老爷叹了口气。他俯下身,将女儿扶了起来。

    “锦儿,若无这些纠葛,这门亲事本是再合适不过的。”谢老爷皱着眉道,“你也别多心,来日嫁过去时,绝不会为人诟病。”

    谢云锦还想再问,谢老爷却叫轩儿送小姐回房,不再多说了。

    回程时,谢云锦敛裙走着,步伐竟有些快。轩儿看她面色不佳,也不敢多问,只快步跟在后头,几次险些踩了小姐的裙子。

    可谢云锦无暇顾及其它。这薛世子没救成,婚也退不得,可如何是好。

    正踌躇着,忽然想起方才爹爹说,广陵侯府上的大夫不清白,给世子的药似乎有问题?

    若是如此的话……不如明日去街上寻一个清白大夫,以谢府的名义送去给世子看诊……这样,自己能名正言顺地在侯府外听听动静不说,或许还能救薛世子一命。

    这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