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紫芝崖的风向不是很好。浪涛的翻涌状态,比之前猛烈很多。一眼望去,东海的水面似乎都涨了些。
此地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处,一般而言风水平稳,地形环境在长期内都会保持一定状态,不会有大的变动。
这小小的不同,发生在金鳌岛,就变得异常。
姜穆是细心的人,因此他所观察到的线索,通常都是准确的。东海五太子敖瑨闲来无事,寻他研究海珊瑚的盆景移植的时候,也提到这事,说是总觉得灌入东海的江湖水量变多了。
姜穆之前曾经调查过四方天地,并不是如自己想象那般,可以在同一界回到原地的球形。
这个世界,的的确确是大陆四面环海。海近乎没有尽头,四方分别置地水风火四个灵源所支撑的天柱。问四方龙族,说是再过去,撕裂结界或者穿过两界通道,就是魔族聚居之地。
姜晨也未勉强。转头查过了天界的情况,三十三层天范围以四道天门外十万八千里为限,其外西侧便是西方极乐净土。
两方尽头,因着地水风火的封印,神魔两界分隔。
询问自洪荒以来更为年长的存在,得到的解释是,鸿蒙中天地混为一团,盘古一斧劈开清浊,之后又撑开天地。但是,盘古身周,天地界限更加清晰,离他越远,他的能力就鞭长不及,直到最终清浊两者混合。
符合天圆地方之说。
天地之外,是鸿蒙之时就封印的古魔界,情况未知。
即是说,这个世界,以九州为中心,四海环绕,其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海国,越远离九州,环境越复杂。尽头地水风火为封印,将不同的界面分隔开来。
跟姜穆记忆中的认知不太一样。
不过,已经从科学世界转成了神魔世界,这种东西,变了也就变了。
不然阴阳五行上天入地的事情,都说不过去了。
东海海水莫名上涨,一定是有原因的。
异状还不止如此。
东海不少海族跑到金鳌岛上,说是龙宫动摇,地气翻涌,他们住的心惊胆战,想上来求个安心。
最后东海龙王都没忍住,召集几位兄弟商量,始终没有对策,跑上来最近的比较安全的仙岛上合计了。
他还哪管龙族威仪,现在要保住龙族剩余子民,别说不请自来,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自从千年前不知何故的莫名其妙跟凤族正面杠了一波,龙族就变得人丁稀少了。还好金鳌岛的通天教主不在意什么出身门类,他们与少乾真君关系也不错,现在海中有异,上来金鳌岛逛几圈,那位教主绝不会像昆仑山那些仙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他们坐下不久,通天回来了。
带着太上,和昆仑山对人族以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元始。
四位龙王:……糟心。
姜穆带着几位师弟师妹出宫迎了,恭恭敬敬道,“师父,二位师伯。”
……
通天站在论道台,看着海崖翻涌的激浪,出海口海面暗沉的浊气,良久,“这就是师父昔日算到的,天地大劫么?”
元始见过了龟灵等等金鳌岛弟子,却也顾不及他的湿生卵化的说教了,望了一眼倾斜的天空,沉重道,“……只怕是天界出事了。”
“天界……帝俊么?”
听到通天这句话,太上惯常所带着的慈善和蔼的笑容都散了些,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下,“吾等三人一心传道,不问天界是非。但是……之前听闻,对魔界主战的祝融派和主和的共工派,闹得很厉害。只怕天帝那里……已经管不住了。”
站在他们身后姜穆听的一句不漏,越是如此,眉头就不可控制的皱了起来。
在上古之时同时听到祝融共工的名字……实在让人……
前因后果瞬间变得清晰……
元始凝目掐指,算了一阵,“那二人在西天柱。”
姜穆闻言,不知该不该说一句果然如此。
可若是如此,那事态,就太严重了。
天柱支撑着天地,倒了,不说继续修行了,恐怕连他所在内的万物生灵,大都要死上一遭。
补天的人……女娲呢?
元始下意识道,“现今伏羲人在何处?”
“……领命扫尽刑天遗脉。”
“女娲又在何处?”
元始掐指,皱眉摇了摇头,“……算不出。”自从上一次闻道后,她就再未露面。同为圣人,要算对方命数,一时也难得结果。要开坛布法的细细演算,现下却没那么多时间。
若真已经遇上那命数注定的天地之劫……
现今江海一致涌入东海,海面上升,恐怕已经开始从结界处逆流上天了,再置之不理……
可若是逢天变贸然出手,只怕因果加身阻碍修行……
天地间至高的三位圣人,望着远方已不在平静的海面,此刻,却也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他们修行所受教,最基本的,是顺应天命。
他们的先天挪移之术,也从未出过差错。他们手中握有天地之道,天地之道与他们共存……
这也是命数使然。
若是袖手,不日后世间惨像无疑已浮在面前。
太上忍不住收回了视线,不忍再看。仙道无情,这是他们追求的千万年的道,如何因一时不忍而折损。此劫之后,人族恐怕……
通天手下的栏杆,都捏出了手印。
阐教阐明世事真理,截教断厄取生共修大道。
可若众生皆死,要他们还有何用。
若使之不死,他们又会背离仙道无情的法则。
元始最为冷静,终于开口,“此事乃是天界因果,理应由女娲处理。吾等三人,不可插手。”
通天皱着眉,纵然心中不快,却清楚对方所言,才是顺天应时。
金鳌岛与东海关系不错,劫难将至,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海族……当真,袖手吗?
且不论那几个修行之中压根不打算斩却嗔痴的弟子知道真相作何反应,就他自己而言,都于心不忍。
回头看到姜穆,沉默着。七情六欲,他仍存在,听到这些,只怕会认为所谓仙人,太过冷血。
这个弟子……他惯于将事情往好的方向调整,很少就人不满。即便不满,也很少有人看得出来。他惯于压抑自己,去承担责任……
对碧游宫如此,对他人同样如此。
通天不知如何让他,置若罔闻。
元始直言道,“仙道无情,不可善动。”
是对姜穆说的。
姜穆听到了,即便意见相左也回答的恭恭敬敬,“仙道无情,是指私情偏爱。避劫救众生水火之中,分明不偏不倚,少乾不觉得,哪里有私情偏爱。”
元始一时无言。“……”
他认认真真问,“师父,对于圣人而言,是自身修为进境重要,还是这天下芸芸众生重要?”
通天眸子微暗,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确定的回答,“自然是众生重要。”
否则,盘古开天辟地,力竭而亡,又为谁人。
若是他碧游宫传道授业却不能救下众生,传道授业,又为谁人。
太上叹了口气。
元始冷声制止,“通天,此间因果,不可招惹。”弟子修为尚浅,他不懂,你也不懂吗?
通天沉默良久,才婉言表了心意,“昔日盘古开辟天地,无惧身逝之结局。今沾染些许因果,力挽狂澜,保住盘古大神所护佑的天地,兄长……这与仙道,并无悖逆。”
“不必再争了。”
“吾与通天这小弟子去找女娲,元始去西天柱查看情况以防其他变故,通天去找帝俊问问。都去吧。”他的语气沉重了些,“但愿此间功德,足可抵消来日因果。”
太上一发话,元始冷哼了声,算作默认。
……
西天柱。
翻涌海浪与云雾相见,水气一点一点,顺着结界,逆流天空。
丈许的浪涛扬起,落下时,又带起泛白的水花。
细密的水雾与狂放的大浪相交。
其中的人,比常人高了几头,手中法诀的亮光划过,海浪击起,穿破云雾。
海与天,全部翻覆。
海面浮了无数尸体,是被殃及的池鱼。
打斗声海浪声震耳欲聋。
一人全身火红,一人深蓝近于玄色。
无不是青筋毕露,咬牙切齿,杀红了眼。
共工怒吼道,“此处是海!是我的主场,祝融,现在,就让我送你一程!”
祝融呸了一声,横跨了一步,手中熄灭的火焰重新亮起,全身的肌肉紧绷,青筋纹路带着明亮的红色炎气,“孬种!我祝融败给谁,也不会败给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身边的水遇火滋滋一阵响,全部变成了朦胧的水汽。
“……哼。”这三个日夜,类似于此的冷嘲热讽两人都不知来回多少次了,相互说服不了,水火不能共存,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死一个。
交错的身影,水与火相击,红色的火焰熄灭了,随之,是倒飞出去的身影。
“嘭!”
一声巨响。
垂直相接的云气与海浪,被迅疾的速度带出了一条水平的弧线。
共工砸在明玉色光辉流转高耸入云的天柱之上,咳下一口血,望着远处那个被浇熄了的身影,神色阴郁无比。
一片水花声中,几不可闻又几声咔咔的玉石摩擦的声响。
他依旧不死心地挥着拳头,身边的海浪被调动着,翻涌缠绕,巨大无比的浪涛冲着敌人而去。
两拳相击,水花崩裂,海浪冲天。凡落到二人身上时,就刮出入骨的血痕。
血落在海面,冲天的火光涨起。
水与火相接之处,不断升起蒸腾的水雾。
海面红了一片,多得是因祝融血肉中的火气被烧死的鱼虾。
他们相斗,已有三个日夜。
天界的三个日夜。
人界现今正领受天帝之命,剿灭潜入人界的蚩尤等魔族,天界暗地为辅,忙的不可开交。
祝融共工敌对已久,往年闹出大大小小的伤,却始终是私人恩怨没惹出大事。作为天界神明,他们虽是多勇少谋暴躁了些,却还有分寸,对于他们的争斗,天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祝融站在天柱边,也是近乎力竭,扶着天柱,缓了缓。
原本,此地就不是他所擅长的地方。火灵气太稀薄了。
处于不利的地位,祝融缓过劲反而哈哈哈哈一阵长笑,“引我至西海大荒,又能如何?共工,拥有天时地利,你终究也不过如此。”
共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被刺的心头火起。他们从天界打到西海,即便到西海,难道也不能杀了他?
难道他共工,当真就比不过祝融?
不假思索,他汇集周遭灵气,直直冲向祝融。
“嘭”一声巨响。
烟尘与云雾翻涌。
原本就有些倾斜的天柱,此刻相击之处,裂开了一条缝隙。
随着令人牙酸的石烈之声。
上方的天柱,四分五裂,碎石自云雾间落下,化作流火砸入下界深海。
巨石入海的打击声一时不绝于耳。
没有支柱,天地清浊相互吸引,天界下陷,人界上升。
东海的逆流,瞬间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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