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无数英雄尽折腰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说实话,那声“斩立决”听得弛泉虎躯一震。

    倒不是觉得残忍,只是这不像弛瑜的作风,她这个万事“好商量”的性子,怎会下这么狠厉的诏令。弛泉总觉得她自己被“怎么”了都不见得会要人性命,当然她不愿的时候也没人能“怎么”她。

    但转念一想,倒也是,弛瑜正在干什么?在重启女科,这种时候不护着点女人,谁还敢进京做官。

    看似万事淡然的小瑜妹妹,真正做起事来永远这么靠谱。

    一块永远吃不到口的小甜饼的气味,也总是分外诱人——弛泉知道,自己的兄长和弟弟也是这么想的。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有露出痴笑,只将朝上的事一五一十转述了,除了一些主观的个人见解,与弛瑜收到的密函内容别无二致。

    不过弛泉不知道的是,弛瑜的杀令与他的揣测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弛瑜想着,自己的诏令将男子与女子的关系再一次推上风口浪尖,那些义军原本就心中有气,此时打下金埠,面对以身侍人的勾栏女子,这些男人要发|泄的早已不仅是欲|火,更是几近扭曲的对女人的唾弃、不屑 、征服、侮辱、肆|虐。

    远方的金埠,发生的事情或许比弛瑜所能想象的残忍得多,如果此时重建金埠的大南的官差再去伤害这些女孩,就是真的活地狱了。

    比起让世上发生如此荒诞的事,弛瑜宁可杀几个官兵祭天。

    而让弛瑜最为心寒的是,这样的局面,尹人也是早就能预料到的。

    弛瑜听了弛泉的汇报,又交代了科举相关事宜。再过两日,乡试便要开始了。女子免乡试,男子怕是也大都不屑参加这畸形的科举、为女皇帝做事,甚至刻意组团不报名想杀杀弛瑜帝的颜面。今年的科举想必是很凉的。

    好在,弛瑜此人,从来也没打算要什么颜面。

    就是连带着舅父一家陪她一起挨骂,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廷王出山执政一事现如今传出了好多版本,连弛瑜打算让位廷王的说法都有,真要如此弛瑜倒不介意,但这烂摊子舅父根本不可能接,也接不下来。

    倒是还真可能有人奔着辅佐廷王来参加科举,给现场增加点人气,这也很好。

    弛瑜思路很清晰,三下五除二把该交代的交代好,便想让弛泉退下了——她还有得是奏疏没看呢。

    但弛泉却先一步道:“陛下,还有一事。”

    “讲。”

    “廷王依陛下所言,留意朝上大臣哪些是弛臻党,但实在难以辨别。”

    不难理解,轰她退位本就是大势所趋,她也就是想着或许有人会因她“病中”而有所动作,于是顺口让舅父留意而已,辨别不出也实属正常。

    “无妨,此事是朕难为舅父了才是。”弛瑜也不急,这些人想扳倒她,总不能永远“静观其变 ”,总有他们出手的时候。

    弛泉知道弛瑜是怎么想的,忙解释道:“这些人原本是静观其变,陛下这一‘病’,他们就更不敢在朝上有所鼓吹了。陛下可知外面都如何议论您的‘病’?”

    哦?看来有些弛瑜完全没想到的状况。

    弛瑜忙虚心求教起来:“如何议论呢?”

    “人人皆疑,陛下是有孕在身了。”

    另一边,义军在金埠劫财劫色,又吞并了陈家的兵力,而后弃了破败不堪的金埠,北上行军“谷城”。

    尹人坐在轿中一路咳,面色烫红,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最担心他身子的是戚友山,他自己的四个随从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因为他们是看着尹人自己拿胭脂把脸抹成这幅样子的。

    这演技真的是一绝。

    几日前的金埠之战的确惨烈,肮脏得惨烈。

    当时,戚友山带兵打西郊陈家,孟广毅则负责攻陷金埠衙门,尹人带人在金埠城外待命。

    孟广毅并不是没有约束过士兵们,他事先下令过只打陈家、抢衙门,不碰赌场与妓坊,但当看见赌场里的“金山”时,别说那些胸无大志的小兵了,哪怕是知晓个中利弊的孟广毅本人,也动了俗念。

    他愣在当场,便听有人大喝“这都是从百姓那里骗来的脏钱,一分都不要给他们留”!

    之后的场面,他控得了一时,控不了一直。

    一切如尹人所想,不久之后,金埠城内火光冲天,义军成了真正的土匪,打砸抢烧。

    眼见着失控的义军就要往金埠东城妓坊去了,尹人招手唤了一人过来,低声道:“带兵进去,将东城区妓坊的女人集中起来护住,若有畜生想强闯,直接砍死。”

    那人不解,支支吾吾道 :“少主……杀自家兄弟,大伙怕是会不肯。”

    尹人被他蠢笑了:“集沙岸义军不肯,你们臻王府的人总该愿意吧?”

    那臻王府的府兵恍然大悟,尹人这是蛰伏许久终于又有计划了,忙应道:“是,小人愚钝,小人这就去办。”

    这不是臻王府中尹人用得最顺手的人,最机灵的那个叫重耳,此时被尹人安排到孟广毅身边去了。好在剩下这些府兵虽说脑子不好使,干活倒是利索,很快便进了城。

    尹人又对戴武吩咐道:“带人严守城门,若有百姓从城门逃出,严禁集沙岸义军再追,执意要追的,也砍死。”

    戴武早就被这些人的土匪行径气炸了肺,大吼一声“是”,差点把尹人从他的小母马上吼掉下去。又昂首冲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小的们,咱们看住城门,护好老百姓,让里头那群孙子瞧好什么叫风骨!”

    尹人抓住缰绳堪堪坐稳。其实若这戴武看见了赌坊仓库里的金银珠宝,想必也是个管不住手的主,但谁让他没亲眼见着呢,这么“风骨”一回,倒也够他吹半辈子。

    尹人好笑地摇摇头,一回头瞥见戴舟望着城门方向的哥哥一脸担忧。

    这是个有脑子的。

    “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我有心害你哥哥,自然也不会留你独活。”尹人也不看他,冷不丁这么一句,戴舟便心惊胆战,往沈嘉身后躲了躲。

    这一晚,城门口的士兵们见了不少难忘的景象。

    有赌场主带着大包小包的金块,拖家带口逃出城去。

    有集沙岸义军叫骂着追来,被戴武堵死在城内。

    有在赌场吃过大亏的老百姓疯了一样地大笑:“苍天有眼!让你出老千!让你害我家破人亡!”

    有逃跑的人看见城门口有义军,便不敢上前,戴武忙骂道:“快跑!快跑!都往城外去!还往城里钻是他妈不要命了吗!”

    太阳终究又升了起来,但金埠已经被糟蹋成了一片死阈。在黑夜的遮蔽下人们尽情地疯狂,但当世界重新充满光明,他们却有些不敢面对这废墟了,也不敢让太阳照到自己的脸了。

    不过他们有的是借口为自己开脱——我只拿了东西,火不是我放的;城堆金成山,我只拿了这么点而已;我没想放火,是别人抢我先看到的东西,不小心碰倒了蜡烛。

    待尹人与孟广毅、戚友山三路人马会和北上后,尹人便适时地装起了病,一副被夜里的所见所闻吓破了胆、气炸了肺的模样。

    而真正愤怒的是戚友山,几乎只差在众人面前与孟广毅动起武来,中途休息时便拉过孟广毅厉声质问。孟广毅也低声急道:“进金埠前我说话时你又不是没在场,我难道没下令不许动赌坊妓坊吗?进金埠之后那形势……哪怕你我两个人都在场,也根本拉不住那群孙子!因这事我当时还砍伤几个弟兄呢,有什么用?见了金子,都不要命了!”一旁的尹人一阵猛咳,面色潮|红,看也不看他俩一眼,敷衍着作了一揖,冷冷道:“焦某体弱,经不住血腥味,先告退了。”

    戚友山听得出这话里的冷淡疏远,又见尹人咳得厉害,忙撇下孟广毅关切道:“少主保重身子,来人,为少主传军医!”

    “不必。”尹人说着便一头钻进轿中去了。

    见尹人不在场了,孟广毅也不再避讳,直接怨怒道:“你还说他没发展自己的势力?还说他没有当皇帝的心思?你知不知道昨晚多少弟兄死在他的人手上?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宁可杀自家兄弟也给他卖命!”

    戚友山见他此时还在说这些,更加怒不可遏:“那你可想过大伙为何给他卖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行正义之事,方有人依附于他。金埠一战之后,不仅你失民心,咱们集沙岸义军也失了民心。现在谁不知少主带人护住了逃出城的百姓,谁不知他维护了金埠城的妇孺,你与少主一旦形成分裂之势,你觉得众人会选择谁?”

    “选择谁?是,我知道咱们现在恶名远扬,可咱们是什么?说好听了是义军,说难听了就是反贼、是土匪!咱们对抗的是朝廷!咱们兄弟俩白手起家时,谁没偷没抢没骗过?谁没杀过无辜的人?谁的手是干净的!”孟广毅骂红了眼,“你是跟那小子处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了,戚友山,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扶持前朝遗孤的重臣了,真以为按那小子温吞的菩萨心肠也能成大事了!”

    “你真是执迷不悟!”

    “是你执迷不悟!咱们就是名声臭了又怎样,这都是一时的!等会我就杀几个人,看看往后还有没有人敢不听命令,我倒看看他们要钱还是要命!从今往后我军纪严明,待我坐上皇位,绝没有人再敢提金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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