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樱杏桃李次第开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于是弛瑜从安逸地闭目养神,变成了紧张地闭目养神。

    这么缓了一盏茶的功夫,倏忽又睁眼道:“阿阳,陪我去趟后宫。”

    听见这话,阿阳是又欢心又焦虑。欢心的是陛下总算愿意去看上一眼了,她这个婢女好歹不用再心里七上八下的了;焦虑的是万一陛下都不喜欢、瞧不上,那龙颜大怒的模样她见过一次,还是挺吓人的。

    弛瑜当时跟阿阳交代时想得很简单——不找嫡长子,省得人家说她断人家香火;不找太有才干的,不毁人家才子雄图壮志;不找太好看的,不伤天下女儿一片芳心。

    但她忘了说,别照着亭西皇后的模样找。

    于是当弛瑜远远看见那个蹲在池塘边撩水的、看起来和韩亭西一般年纪的少年时,她浑身一僵,问阿阳道:“那……那是?”

    给皇帝挑男妃的事,阿阳必然慎之又慎,这几人的姓名家世她早已牢记于心:“陛下,那位是东襄李氏家的二公子李儒清,暂居青莲宫,挂牌李妃,陛下若嫌宫名妃名不雅,随时可更改的。”

    弛瑜的眉毛快拧成了疙瘩——这还不算好看?那别的公子得长成什么模样?全跟尹人长一个样吗?阿阳是跟着尹人太久了,对“不太好看”有什么误解吗???

    再看那白皙的小脸,不高的个头,嫩得像棵小绿芽儿一般,这样的小少年就这么被她张弛瑜连根拔起了?这简直是杀生!

    阿阳见她怔怔不言,不知她是沉溺男色还是不甚满意,便试探道:“陛下是不喜欢吗?李妃是李氏嫡次子,平日里不涉政事,唯爱泼墨山水,样貌也委实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不然陛下近前看看?”

    阿阳是以为她就喜欢会画画的吗?弛瑜闻言忙道:“不了不了,别吓着他……方才看见朝徽宫有下人进出,便去那里看看吧。”

    弛瑜说着要走,却见阿阳站在原处一脸为难,便又问她道:“那宫中可有不妥?”

    阿阳忙矮下身子道:“陛下恕罪,那边住的是壑川徐氏家的幺子徐复,钟爱饮酒作乐,是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样貌也只能算得中上,只是……只是奴婢没成想他竟是这般性子,打从入宫以来竟是一心寻死,算上昨日已投湖三次了……奴婢见陛下近日过于繁忙,始终没能有机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求陛下降罪!”

    弛瑜闻言看了看朝徽宫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她倒也不怪阿阳,因为哪怕现在阿阳同她说了,她也依旧无暇去管这些:“让下人和太医好生伺候,带朕去看看别的吧。”

    若换做是以往,弛瑜定会前去探望一番,可现如今她虽说待这些新妃心有歉疚,却实在无暇去做什么安慰了。

    弛瑜很清楚,刘晋逼她纳妃并不是让她纳来寻|欢作乐的,而是让她尽快生下皇子的——哪怕是在科举之前能怀上身孕,再让沈御医说怀的是龙子,这就可使许多人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弛瑜此来后宫并不是来找一个令自己欢心的男妃,而是来找一个适合做未来太子父亲的人的。

    至于尹人,弛瑜确实动心,也曾对他吐露过心思,但在家国面前,这些感情都太小了。弛瑜早说过自己宁愿一生一双人,但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在名义上与包括尹人在内的七人结为夫妻了。

    若弛瑜坐稳江山,那他们永远都是男妃,永远都只能与其他男子一同侍奉弛瑜。现在他们在宫中郁郁寡欢、寻死觅活,但若真放他们出宫,没了弛瑜的庇护他们只会过得更惨。身为男妃已足够让人不待见,全凭宫闱制度强撑起下人们待他们的几分敬畏,若弛瑜放他们走,那天下人会说皇帝弃了这个男人,届时他们面对的又是何种境遇呢?他们的氏族可还愿接纳他们,与他们一同接受天下人的耻笑呢?

    而若是弛瑜被从皇位上赶下来,也绝非他们解脱之日。至少据弛瑜所知,焦桀被元帝斩杀后他的妃嫔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能免于凌|辱的都是先一步自尽的,比如尹人的外祖母、当时的贵妃娘娘,便在元帝杀入皇城那晚追随焦桀而去了。弛瑜若是失势,作为男女权易主的祭品她必然会死得相当惨烈,惨到让后世再也没有女子敢再贸然起势,惨到让所有女人对学术权谋避若鬼神。可她是祭品,她的男妃们又何尝不是呢?她是这个畸形朝代的产物,她的男妃们又何尝不是呢?届时他们只会比焦桀的女妃蒙受更大的侮|辱。

    所以如果他们不强迫自己接受弛瑜,不强迫自己接受共侍一妻,那从他们入宫时起,他们的生命就已经终结了——就如林易那般。

    可是他们所面临的这些悲剧,也是弛瑜一手造成的,要他们如何去侍奉自己的仇人呢?所以弛瑜一直觉得,或许这些男妃比自己要悲惨得多。

    韩亭西是个单纯的孩子,所以他虽说负气袭击过弛瑜,却并不对弛瑜心生怨恨,弛瑜待他的愧疚也最多。

    而尹人,则与所有人都不同。很多时候弛瑜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不愿弛瑜与别的男子有染,却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皇帝;他的外祖父母被元帝所杀,他却对张氏皇族毫无敌意;他嘲笑所有的愚蠢和世俗,却又待弛瑜如此感情用事。

    弛瑜想着又回头向栖灵宫的方向看去,那是尹人曾经的住所。

    喜欢是喜欢,可又能如何?她现在需要一个儿子,而尹人也是自己偏要离京的,她不可避免地要生下其他男人的孩子。弛瑜知道等天下人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尹人在远方必然不会原谅她,到时会发生什么?是袖手离去继续做他的逍遥谪仙,还是带着他已经到手的南方势力报复回来?

    后者无妨,到时弛瑜的女科成功,未必就无力招架。而若是前者,便更无所谓了——对心上人视而不见这种事儿,弛瑜已经做了许多年了。

    方才接连路过了广德宫和羽扇宫,弛瑜都只远远看了看。

    一个是郭氏三子郭栾,看起来比弛瑜年长几岁,高大精壮,面容刚毅,似是习武之人。他对目光倒很机警,弛瑜望了他不多时,便突然回头对视过来,眼底深有提防,好像弛瑜真是什么吸食|精魄的妖怪似的。

    弛瑜一看那眼神,便想着算了算了,远远抱拳低了下头便离开了。

    另一个是阿阳依言从民间寻来的,有个很草率的名字叫秦三九,因为是三月初九出生的。这人家中种瓜果花卉,平日在地里忙活,肤色偏暗,但五官却是好模子。听阿阳说他会将瓜果摆得整整齐齐、将花卉插得漂漂亮亮地拉到京中卖给大户人家,弛瑜本也很有兴趣见见他,但见到他时却发现这人似乎对宫中十分畏惧——突然从田地来到宫中,穿起自己不习惯的衣服,让他对周围的一切不知所以、草木皆兵。弛瑜叹了口气,叫上阿阳离开。

    四个都不行,弛瑜觉得有些挫败,突然觉得自己纳五个新妃或许是少了。

    投湖三次的徐复不行,这个过分胆怯的秦三九也不行。若是最后一个男妃依然难当大任,弛瑜考虑着或许可以从李儒清和郭栾当中选一个。虽说一个尚年幼、一个太机警,但毕竟此时若再纳新妃,自己“好男色”的名头就再也抹不掉了。

    阿阳也急得不行,她没想到看似万事随意的陛下在选男人上竟如此挑剔:“陛下……陛下不然再看看流滟宫的苜妃吧。”

    弛瑜闻言将目光从栖灵宫收回来,问阿阳道:“穆妃?”

    阿阳知道陛下定有误会,便解释道:“是,陛下,草字头加眼目的目。”

    弛瑜想了想,点头道:“……这姓氏倒不常见。”

    阿阳则耐心解释:“陛下,这并非苜妃大人姓氏。大人与其母相依为命,并不知父姓,其母又不识得文字,便为大人取了野菜苜蓿为名……其实当日奴婢为陛下选妃,这位大人是自己迎上来跪求入宫的,原是大人家中母亲病重,无钱医治,他望陛下能施恩于他。奴婢见老人家卧床等死,委实可怜,便为陛下选了苜妃大人入宫。”

    跪求入宫,又无家世。弛瑜闻言突然觉得这人有门,便加快步子向流滟宫去了。

    以往各朝的皇帝是与世家女子孕育子嗣更易于稳固政权,但弛瑜现在却并不是太敢碰世家子弟。这事情做得好是拉拢了氏族,做不好会结下血海深仇,韩亭西便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但规矩立在那,弛瑜还是要稳住皇帝威仪,纳妃还是得尽量纳些身世显赫的,所以她在此基础上退一步,不碰世家的嫡长子。列位世家想必也乐得舍卒保车,留嫡长子继承家业,推一个小儿子出去与皇族联姻,如此两不耽误。

    这是弛瑜在韩亭西一事上吸取的教训,于是此番纳妃并未掀起太大风浪,世家大族似乎挺满意陛下的做法,也都纷纷退了一步。

    所以说,若弛瑜想尽快怀上太子,其实不碰世家子弟,而选择平民出身的秦三九或者苜蓿更为明智些,前提是这二人有能成为一国之父的资质。

    弛瑜依旧命侍卫们莫要惊动苜妃,只远远看过去,这一眼望去不要紧,心跳却着实漏了半拍——那一头乌溜溜的好头发,她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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