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来光殿孤才要去!
众人并非跑不过孤一个小孩子,但要护着孤不让孤跌倒,又不能粗暴地直接拉住孤,一时间也拿孤没办法。来光殿前侍卫听见吵嚷声,持刀戟出来查看,看见是孤,才收了兵刃,回身入殿去禀报。
“顾鸾公主到!”
孤手短脚短,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槛踏进来光殿,推开作势想要来搀扶的总管太监安如海,跌跌撞撞扑进父皇的怀中。
孤现在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时候的光景。来光殿中烛火昼夜不息,群臣随着父皇的走动而转身,峨冠缙绅,庄严肃穆,象牙笏和玉笏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墙上的珊瑚与明珠折射出璀璨的光华。
父皇站在这光中,笑吟吟朝本宫张开手。
“鸾儿来啦。”父皇拿胡子扎孤,“叫父皇等了好久。”
内朝已经开始议事,孤作为一个公主,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孤那个时候连皇子和公主的区别都搞不明白,更不知道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孤已经被注定了不能做一些事。
“我遇到了符冲,父皇也刚刚见过他?”孤在父皇面前总是坦诚的,并不会因为不同的场合而改变,“符冲为什么哭了?”
“嗯?”父皇抱起孤,摸摸孤的头,往丹陛上的御座走,仿佛看不见群臣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鸾儿很关心他呀。符冲这个年纪,其实哭出来就好。他的父亲战死了。”
孤被父皇抱着坐在御座上,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难受。后来想起来,细细咀嚼之下,才发现那种心情其实叫做兔死狐悲。
孤那时忍不住想,原来是这样,符冲没有了父亲,所以只能一个人偷偷地哭。符冲是骠骑将军和县君的儿子,所以时刻都有一大群人围在他左右,但没人关心他为什么哭了。他们只想快点完成父皇的命令,快点送符冲到皇祖母那里,至于符冲高不高兴、愿不愿意,从来不是那些人关心的。
符冲是如此,那么孤呢?
倘若孤没有了父皇呢?
“陛下,来光殿乃理政之所,公主在此多有不便,还是请公主回到内宫吧。”一个穿紫袍的人从位子上站起来说。
孤后来知道那是护国公朱秉臣,两朝元老,很有威势。
“鸾儿想回去内宫,还是想陪着父皇?”父皇低头问。
“陪着父皇,鸾儿一辈子陪着父皇。”孤抱住父皇的脖子,嚅嚅道。
那□□会上,父皇似乎是在安排东南那边洪涝赈灾的事宜。大梁倾七十万兵力征讨南方百越,但天不假时,连月暴雨洪涝,飓风呼啸,大军几乎寸步难行。国境之内,南部本就水网密布,暴雨一来,几乎全都淹了。南方二十一个州,十九个州在闹洪涝。
对外用兵时碰到这种百年难遇的灾害,对在位之君的声誉是很严重的打击。
朝野已经隐约有传闻:
父皇德行不修,所以受到上天惩罚。
战事已是回天乏术,如今只有加紧处理好赈灾事务,不能让流言进一步发酵。
群臣争论细节,用词太深奥,孤当时听不懂,加上小孩子坐不住,便在御座上居高临下四处看。一看不要紧,孤瞧上了护国公佩着的一块玉。
谁让他坐得近呢。
趁父皇和臣子们讨论得入神时,孤溜下丹陛,一把就抓住了那块佩玉的绺子。
安如海一直关注着孤,见状小心翼翼奔来:“殿下可是乏了?奴婢随殿下去养居阁用些点心可好?”
孤专注看那块玉佩。
大梁富有四海,宫中自然也有无数珍宝,但这块玉佩还是吸引了孤的目光。
寻常间色玉件只有一两个颜色,稀罕些的顶多三色,但是护国公的这块玉竟然有五种颜色:青、赤、黄、白、黑,恰好契合五行,更难得的是色泽温润不显繁杂,雕工也是古朴大方,寥寥数笔,一道霞云竟然形神兼备。
孤和安公公熟,闻言嗯了一声,说:“这条龙很漂亮。”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有些微妙。
父皇也注意到了这里,但是并不中止朝议,而是继续安排大军回朝、拨款调粮之类的事。
护国公呵呵一笑,说:“公主慧眼,这块玉佩是有些来头。不过雕刻的是一朵霞云,并不是龙。”
孤点点头说:“也像霞云。”
护国公目光深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父皇的身影,又对孤微微一笑道:“既然公主喜欢,不如老臣将这块玉送给公主?只是公主要答应老臣一件事,以后可不能打扰来光殿中朝议了。”
说着就要把玉佩解下来递给孤。
孤天真烂漫看他:“不用啦。你这龙的神态雕得不好,遮遮掩掩、藏头缩尾的,龙头还垂着,好像已经很累,一点没有尊贵的气势。本宫还是比较喜欢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凤凰。”
护国公朱秉臣与孤不和,大概就是孤那年执意留在来光殿时结下的梁子。
凤之去世后,南越王在国书里公然侮辱孤,父皇大怒,昭告天下,要南越王的人头。
大梁自视礼仪之邦,就算是和南越、柔然那样的蛮夷说话,也是有礼有节的,本朝的确没有这样挑明要对方国王脑袋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方战事不利,朝堂上也吵翻了天,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就是护国公。朱秉臣甚至说出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样的话,惹得父皇险些中风。
孤自然也见不惯这人。
所以孤后来逼死了他。
朱秉臣赴死之前,和孤大吵一架。
孤当时乔装去看他,本来是想和他解释孤的行事,顺便告诉他一些事好让他放心地走,结果他不要体面地闹起来,孤当时气盛,见状也就冷了脸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朱公高寿,也早该退位让贤了。”
朱秉臣道:“萧鸣鸾,你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收拾干净啦,好手段,好手段!”
孤不答这话。
他见没有刺激到孤,便冷笑:“可是你不要忘了,你萧家的天下,是靠我们这些老家伙坐住的。
我们死干净了,你萧家也离亡国不远了!”
亡国亡国,大梁亡了你朱秉臣就能登基吗!
孤按下心头怒火,道:“不劳护国公挂心,孤自然不负摄政公主之名。何况,这天下也不是萧家一家的,而是天下万民的!与其千方百计保住几家荣华,孤宁可与大梁百姓共存亡!”
孤当时真是气急了。
现在回头想想,这件事是孤太刻薄。是孤太激进,才会造成新帝手下无一老臣可用的局面,才会不得不让张鹤龄走到了那一步。
南宫劝过孤,孤没听。
是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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